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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召幸


谁做皇后,对姜姒来说并不是最紧要的。她只是想要能护得自己周全的权力,若有,自然好。若没有,便也罢了。

此时顾太后又问,“玉诀在何处?”

昭君嬷嬷低声道,“公主还在殿外。”

“带她进来。”顾太后命道,转头又瞟了姜姒一眼,“孤有话要与陛下单独说,昭君,送客吧。”

昭君嬷嬷屈身应是,行至姜姒身前,“您请回吧。”

许之洐松开姜姒,温声道,“我说完话便去见你。”

姜姒抬眸望他,他冲她微微一笑,轻轻点点头。“去吧,伯嬴在外面。”

听说有伯嬴,姜姒便放下心来,她放下被血浸透的帕子,施了礼便退了出去。

出了桂宫,伯嬴果然正在宫外候着。见她额际有伤,脸上的血渍尚未干涸,伯嬴忙上前来,取了帕子递去,“姑娘受罚了?”

姜姒接过帕子,他的帕子沾着一丝若隐若现的萧艾味。

萧乃白蒿,艾为艾草,生于山原,俱为贱草。

姜姒因为身有寒湿症,因而尤其喜欢这种艾草香。就连她自己身上,也都沾染着这种艾草气味。

她持帕子捂住伤口盈盈冲他笑起,“我没事。”

他脸色也随之轻快起来,“我护你回朱雀殿。”

回朱雀殿的路有些长,但伯嬴在一旁护着,她觉得心中无比踏实,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逃亡的岁月中去。

那时候虽然兵荒马乱,饥寒交迫,但他们知道即将奔向自由,心里是欢喜的。

而今即便太平盛世,锦衣玉食,但困在深宫之中不得自由,心里便没有那么欢喜。

但有人陪伴,便是在黯淡无光的日子里有了一束光,总是好的。

二月底的日光普照,未央宫青石板上的雪已经化了个七七八八,除了边边角角尚有一些残冰倔强得不肯化开,麻雀已在殿宇楼台之上叽喳叫起,粉艳艳的梅花开得生机蓬勃,这一切都在宣告春天已经来了罢?

她的丝履踩在青石板上,他的长靴亦踩在青石板上沙沙作响。

真想这么一直走下去,不必再去想如何躲过这深宫里的明枪暗箭,不必再去想究竟谁该死、又该怎样活下去。

额间的帕子传来淡淡的艾香,姜姒低低道,“伯嬴,有你在,我总是很踏实。”

伯嬴心中一震,半晌才道,“我见姑娘每日站在殿外,便知道姑娘无事,这一日也就放心了。”

姜姒低头浅笑,“我每日看见你,便觉得欢喜。”

伯嬴垂头不言。

*

及至到了朱雀殿,伯嬴不敢逗留,只是送上台基便匆匆离去了。

崔瑾瑜给她清理过伤口,又仔细上了药。一肚子的话憋了小半日,待侍奉进晚膳的时候,总算没忍住,“奴婢知道您是郎中令的旧主,难免比旁人更亲厚些,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郎中令虽不曾逾矩,但只怕您的态度难免令他误会。”

姜姒手中汤匙一顿。

崔瑾瑜忙垂头低声道,“是奴婢多嘴了。”

姜姒怃然,一时心中郁郁,案上摆着她素来爱吃的小牛腩肉汤,配以嫩脆的笋尖与蒲心,味道十分肥美,但此时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崔瑾瑜不敢再多说什么,垂头退了下去。

姜姒放下银著,推开鎏金花木棂格窗向外看去,竟见宣室殿侍奉的掌事姑姑李玉瑢携几个宫娥来了,听得在廊下与崔瑾瑜言笑,“陛下请贵人前去甘泉宫一趟。”

崔瑾瑜笑道,“玉瑢姑姑,可要做什么准备?”

李玉瑢笑道,“不必准备,贵人到了甘泉宫自有汤泉沐浴,也有备好的新袍子。”

崔瑾瑜忙道,“玉瑢姑姑稍后,奴婢这便去与贵人说。”

姜姒心里咯噔一声,许之洐竟是要她前去侍寝。

他怎能让自己侍寝。

如今这具残败的身子,他说过没什么稀罕的,她便也只当他不会再碰自己。

只因他大发慈悲,将顾念念留给她亲手处置,她便应感恩戴德么?

姜姒心绪不宁,此时崔瑾瑜已进殿禀了,她一时没有什么主意躲过去,只得随李玉瑢前往甘泉宫去。

到了甘泉宫,没有见到许之洐,而李玉瑢先引她去了汤泉沐浴。汤泉蒸气腾腾,泡在其中十分舒服,但姜姒预见到即将到来的召幸,不由地发起抖来。

她想到过去。

想到燕王宫。

想到在建章宫,她不着寸缕地被他困在卧榻之上整整八个时辰,次日平明时分将她扔进浴桶之中,命她“自己过来侍奉”。

想到在西伐的中军大帐,他亦是单手抓起她的腰间绑带便将她丢进浴桶之中,命她“把你这肮脏的身子清洗干净,别脏了本王的卧榻”。

思绪繁杂得让她颅内几乎炸开,霍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头,姜姒陡然回过神来,身子一僵,险些叫出声来。

水气氤氲之中,见她身子瑟瑟,那人问道,“你冷么?”

他身上的杜衡香灌进鼻腔之中,竟有些呛人。姜姒从前不觉得杜衡呛人,如今一旦有了这样的感觉,便觉得全身乍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为躲开他的手,姜姒缓缓往汤泉下滑去。

他的掌心顺着脖颈向上托住了她的下颌,“当心呛进水去。”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冷不热,姜姒没有回头,便也不分辨不清他此刻的情绪。

他大概在他母亲那里受了气,大概听了他母亲的话,觉得她杀死顾念念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大概也如他的母亲一样,认定了自己是歹毒蛇蝎。

姜姒暗自吞咽口水,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尚且还碰在她的颈间,此时感受到她的吞咽,不由问道,“你在怕?”

她满脑中都回响着许之洐的话,“你该庆幸如今我还贪恋你的身子,若有一日,连你的身子我都觉得恶心,那你便该去死了。”

她因为不敢忘记曾经的苦难,因而把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她是个记仇的人,因而旁人说过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敢忘。旁人做下的事,她也一件都不敢忘。

但许之洐掌控着她与裴昭时的生死,她不敢去惹怒许之洐。

因而,极力地克制住心里的畏怯,努力地赔笑去迎合他,“我只是有些冷。”

她畏冷,他是知道的,因而不曾起疑。

他扣在她下颌上的手经由脸颊摩挲到她包扎起来的额头,温柔问道,“还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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