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第四日
第四日,雪霁天晴。
许之洐起得要比寻常晚许多。
因盗汗、口渴、腹内烧灼之感愈强,他便要比平素饮下更多的水。
圣体不安,便也没有过多精力向姜姒索取。他只是望着姜姒温顺跪坐一旁,拉住她的手问,“阿姒,还下雪吗?”
姜姒朝窗外看去,日光稀薄洒进殿来,便道,“陛下,雪已经停了。”
许之洐含着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想昭时了,也想怀信和秉德了。”
姜姒不愿裴昭时在这空当进宫,以免再遭遇不测,因而抬起了一双盈盈美目,柔声道,“天儿太冷了,路上雪又厚,行走起来十分困难,陛下过几日再接昭时进宫罢。”
他有些恹恹的,“无事,命周叔离去接,他自会小心。”
自然了,周叔离这个人办事是十分得力的。裴昭时由他接进宫来,她没有不放心的。
为免许之洐起疑,姜姒便也笑着应道,“若是周侍中,那便最好了。”
周叔离得了令,忙带人出了宫往裴府去。路上积雪厚厚的快要没了膝头,周叔离便命人沿路洒了盐巴,半个时辰不到,便带裴昭时回了甘泉宫。
而许怀信与许秉德因就在宫中,离得很近,便比裴昭时早一步到了。
自苏采女死后,姜姒是头一回见到许怀信。瘦了许多,却并没有长个子。原先因为贪吃的缘故胖得圆滚滚的脸,如今也瘦了下来,那模样看起来便与许之洐更像了几分。
倒是许秉德不过才两个月大小,软软糯糯的,即便被乳母裹得严严实实,但因在雪里走了一遭,依旧冻得小脸生红。
沈襄浓本就丰腴美丽,此时着了一身孔雀蓝绣金枝的长袍愈发显得人白皙贵气。
她是少府之女,虽从前在东宫与姜姒有些龃龉,但自入宫做了永宁帝的婕妤,时间久了,秉性也都改了,整个人仿佛是铅华过后留下的一块美玉。
不争不抢,许秉德便是她的一切。
有了许秉德,她整个人就有了活下去的盼头。
姜姒便想到了伏良人,伏良人从来都是个通透豁达的人,但她做了皇后,有了后宫最大的权力,眼里却没了光。
这后宫似个囚笼,到底没有哪个女子是错的。
此时沈襄浓微收下颌,姿态从容地在天子面前行了礼,“秉德虽还不会说话,咿咿呀呀的,每日若是不睡觉,便睁着眼睛左看右看,定是在找父皇呢。”
许之洐靠在榻上,闻言朝乳母道,“抱来。”
乳母笑着应是,赶紧抱着许秉德恭谨送至天子怀中。
许之洐不曾抱过襁褓中的小婴儿,即便是许怀信,也没怎么抱过。有许怀信那会儿,他大多时间都在蓟北修王陵。裴昭时,也就更没有碰过。
他此时十分小心地抱着小小的许秉德,许秉德那白白胖胖的小脸看起来尤其可爱,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滴溜滴溜地转,张着小嘴乌拉乌拉地好似真在与他的父亲说话。
姜姒记得建始十一年在甘州,许之洐曾数次问她,“有了吗?”
想来他是真的爱孩子的。
他自己从小不曾得到父亲母亲的爱,也没有兄弟手足的爱,因而便越发想要几个孩子陪伴罢?
他总说没有人爱他,但他的孩子会永远爱他。
想必这便是他喜欢孩子的缘故罢。
沈襄浓欣慰得望着他们父子二人笑,转头对姜姒似是闲话家常,“妹妹回来了,陛下也就宽心了。”
姜姒笑笑,没有说话。
沈襄浓轻轻拍拍她的手,“从前在东宫做下的错事,后来想想,十分后悔,一直是心里的一根刺。老早就想和你好好说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只盼着妹妹不要怪罪。”
从前在东宫,沈襄浓不得许鹤仪宠爱,凡事便跟着顾念念。有一回,她得了顾念念的授意,将她叫去自己的寝殿,要两个婆子强行验身。
也正是那一次,虽被许之洐讥讽是个“老姑娘”,沈襄浓却芳心暗许,这一等便等了他多年。
到底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过而能改,必也是善莫大焉。
而当到了庆国大军攻城那日,谁对谁错,又能怎样呢?
姜姒笑着摇头,“襄夫人,阿姒不曾责怪。”
沈襄浓笑叹一声,握住她的手,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也许在沈襄浓看来,她已在这未央宫蹉跎了四年,未来的路漫漫不见尽头,深宫寂寞,她是想要与伏良人和姜姒相互陪伴,一起扶持着走下去的。
姜姒心里郁郁难过,她只想要许之洐死,却没有去细细地想,若许之洐死了,他的皇后、夫人、孩子又该怎么办。
她想到永宁帝许鹤仪,他带着亲兵逃离了长安,将他的儿女、皇后、容华、美人全都留在了未央宫。
许鹤仪的儿子许盈死了,许鹤仪的皇后顾念念死了,许鹤仪的容华与美人虽在北宫关押了数月,如今也俱成了宣德帝的宫妃。
唯有不会说话的玉诀公主,送到了代国由代王许平雁抚养,算是有了善终。
永宁一朝的覆灭好似就在昨日,这长安又将要迎来宣德一朝的终结。
到了那时,许之洐的母亲、子嗣、皇后、夫人,又该怎么办呢?
姜姒垂眉静坐一旁,很快裴昭时便来了。小小的人儿锦帽貂裘,鼻尖虽冻得发红,但往那里一站,倒别有一番气度。
永宁二年,她与裴成君逃亡匈奴,裴成君曾仔细给她掖紧毡毯,“我们先去叔叔家落脚,在城中购置一座宅子。若你不愿住宅子,我们便去草原深处与牧民一起,住在穹庐之中,养上些许牛羊,再养几只猎犬。”
那时的姜姒眼里闪着光,她想,她会有许多孩子,他们健壮得似一个个小牛犊,蹦蹦跳跳地跟在他们的父亲身后,牵黄擎苍,骑马挽弓射天狼。
如今锦帽貂裘的裴昭时,便是她与裴成君想象中的那般样子罢。
眼前的裴昭时,他在裴府中便是被他的祖父祖母养成了裴成君一样的人。
有着裴成君的气度,有着裴成君的修养。
他身上是有一丝裴成君的血的,那时姜姒俯身用力地吻住裴成君,他口中汩汩而出的血便入了她的喉咙,流进她的五脏六腑之中。
因而,裴昭时身上是有裴成君的一丝血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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