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情愫
姜姒与许之洐之间明显好转起来。
许之洐不再逼她,她便不再那么抗拒他的到来。甚至会给他点茶,客客气气的,风淡云轻,倒也是一种相处之道。
许之洐在这样的相处中,心也慢慢静了下来,而他如今的身体状况也尤其需要这种静。
他有时候抱着折好的山桃花来,说,“你从前喜欢山桃花,给你折来放在榻前。”
姜姒温婉笑起,接过这一大束红艳艳又粉淡淡的山桃花。
她喜欢山桃花,是因为喜欢山桃花树下的裴成君。从前他十分介意,因而将裴成君曾立在身后的那株山桃花连根拔了,劈了晒了当做柴火烧了。
如今他开始送她山桃花,必是不再介怀裴成君了吧。
姜姒将山桃花插在瓶中,置于榻前小案之上,慢慢地看着那花骨朵渐次盛开,又逐渐衰败,直至全都谢了,落下满案几的残花。
她小心将花瓣扫起,又拿丝帕细细包好,盛于香囊之内,悬在窗前。
到了四月,天气已经暖了起来,因养得还不错,姜姒的寒湿邪症已好了许多,因而终日焚烧的艾草便停了下来。
若是推开那鎏金花木棂格窗,便能看见这鼓鼓的香囊在微风中轻轻晃荡,一丝桃花香味若隐若现。
许之洐喜欢她点的茶,有时候会特意携她乘龙辇往楼台上去坐,命人摆上长案与茶具,看她一双纤手碎茶,碾茶,箩茶,撮末于盏,而后注汤入盏。
那一只小小的茶筅,被她使得出神入化。
釜中正烧着水,此时微沸初漾,而许之洐微微出神。
“阿姒,我怎会不爱呀。”
他只是感慨一句,也并没有想要她的回答。
“你看这未央宫外万里山河,是我曾许你的。”
姜姒微微笑起,“陛下实现多年夙愿,阿姒为陛下高兴。”
楼台之下有整整齐齐的脚步声响起,姜姒往下望了一眼,正瞧见伯嬴率着禁卫军打此路过。
似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伯嬴怔了一瞬,随即垂头施了礼,没有打扰一句,便带着其余禁卫军走了。
姜姒收回目光,听他说,“这么多年,陪在朕身边的,也只有你与伯嬴了。”
姜姒垂下眸子来,“我们都陪着陛下。”
许之洐叹道,“我朝禁卫军乃天子手足、国之爪牙,郎中令一职,非朕最信任之人不能担任。”
君之视臣如手足,臣则视君如腹心。不止乾朝如此,庆朝亦是如此。伯嬴统率长安数千禁卫军,唯听命于天子。
伯嬴的话,他一直都是信的,他最信任的人其实只有伯嬴。
他继续说,“也只有他最懂朕。”
姜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伯嬴的身影逐渐远去,他那一身日光下泛着光泽的银甲熠熠生光。他身量高大,站在一列禁卫军之旁亦是能一眼辨认得出。
伯嬴没有回头,他很快消失在重重宫宇之外。
姜姒曾在梦里看见伯嬴死了,她不知道伯嬴因何而死,若是知道,她一定要好好提醒伯嬴,哪怕只是个梦,她也要好好提醒他。
朗朗日光之下,姜姒兀自打了一个寒颤。
又听许之洐道,“郎中令是不必宫内巡守的,但他是个闲不住的人,生怕自己闲下来发现朕已经不需要他了。”
他确实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每日都要在这偌大的未央宫中行走,他有腿疾,走起来应是有些不便。
过去都是她亲手给伯嬴纳制鞋垫,他垫上鞋垫之后,走起来四平八稳,便看不出来一丁点儿的跛来。
她知道伯嬴的脚有多大,鞋垫应该纳得多厚多薄,哪一处应该再填一些布料,哪种布料又吸汗又耐磨,没有人比她更知道。
她与伯嬴相依为命数年,她应该知道这些。
她如今与许之洐相安无事,倒也似多年旧友一般,能陪他一起坐坐,陪他说说话。帝王这个位子,高处不胜寒,终究是孤独的。
她愿意去陪伴他,使他不那么孤独。
许之洐命人在高台上挂满了花灯,到了夜里,这高台之上花灯如昼迷人眼,而纵目望去,远处的骊山在满天星子之下映出高高的、黑压压的影子来。
良辰美景,月夜春好。
许之洐轻轻牵起她的手,姜姒下意识地要缩回手去。
他说,“听从你的心,朕不会再逼你。”
她与许之洐之间是有过爱的。
他爱她的时间不长,待她好的时间也不长,大多时候是强取豪夺。
姜姒爱上他,本不是易事。
她指尖微动,到底是没有抽回手去。
高台之下渐渐聚了不少宫婢,她们放下手中的活计,欢喜地望着这夺目的花灯,啧啧称叹。
宣德元年的除夕、元宵及天子生辰都没有正经去办,自永宁一朝血洗宫门草草结束,宣德一朝改元换代,这未央宫丧事不少,喜事却许久不曾有过。
而高台之上,那一双风华绝代的璧人,不知有没有令这些正值妙龄的宫娥有片刻的神往。
夜渐深,姜姒在灯火阑珊中看见有人隐在暗处,看不清面容,只是有半边银甲在渐弱的灯火下映着黯淡的光泽。
朱雀殿无人叨扰的时候,她便给伯嬴纳制鞋垫,她缝制了好几双,拿缎子仔细裹了,打算下一回伯嬴来送信的时候,便拿这几双垫子来感谢他。
刚巧被伏良人撞见。
那时伏良人将将禁足解除,去甘泉宫磕头谢了恩,便来了。
伏良人笑道,“妹妹拿的什么好东西?”
姜姒放下包裹,前去拉她来软席上坐下,“伏姐姐,你总算出来了。”
伏良人打开缎子,拿出鞋垫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是给伯嬴做的?”
姜姒点头,“早便想做了,他如今总在宫内巡守,每日要走上许多路,从前的大概都磨坏了。”
伏良人犹豫片刻,“我有句话,实在不该讲。”
姜姒莞尔,“伏姐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伏良人放下鞋垫,眉眼之间染上几分愁色,慢吞吞地把包裹系好了,斟酌再三,“伯嬴毕竟不再是你近身护卫,这种事,交给崔瑾瑜做便是。”
姜姒一怔,“向来是我给他做的。”
伏良人低声道,“这宫里成日明枪暗箭,叫人防不胜防。我只怕过于亲厚,反倒害了你们。”
是了,这宫里一个行差错步,便能叫人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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