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掖廷问罪
许之洐眉心一跳,凤眸深处涌动起几分怒色,沉吟道,“芫美人。”
苏采女见他神色难看,轻柔地去拉他的手,“殿下,芫美人必不是有意的,请殿下不要责罚。”
许之洐垂眸无声地打量着她。
苏采女示意其余人退下,哝哝轻叹,“我与芫美人虽一同从长安来,但到底是不一样的。”
“我祖父与父亲皆是殿下旧部,因建始十一年冬长安那一战兵败获罪,嫔妾也在永巷做了许久的杂役。得知能来燕国侍奉殿下,采女心中十分高兴,想必祖父与父亲心里也是高兴的。”
“但殿下心里一直把采女看作与她们是一样的人,因而并不与采女亲近。”
“采女还有妹妹被扣在未央宫中,叫做苏婵,她才十四岁呢。为了妹妹能活下去,采女不得已,只得暂时同她们几人朋比为奸,采女已是十分自责。”
“那些信鸽不过是个幌子,真正往长安传递消息的是芫美人那只乌鹊。”
那只乌鹊许之洐见过,黑黢黢的一只,他曾命周叔离多次暗中捉来查验,但却不见那乌鹊腿脚上绑过什么密信。
见许之洐眯起眸子,苏采女解释道,“她们通过密语互送消息。”
“什么密语?”
“采女不知,但只有芫美人才懂得密语。”
原来如此。
“因而采女虽被芫美人用镯子暗算,但依旧要恳求殿下不要责罚于她。若她因被责罚而生了怨恨,只怕对殿下不利。”
许之洐静默良久,俊美无俦的面庞上神色晦暗不明,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苏采女,“你的话有几分可信?”
苏采女道,“我祖父与父亲是殿下旧部,我是殿下的侧妃,腹中又怀着殿下的子嗣,我们苏家祖孙四代人都是殿下的人,殿下为何不能信采女?”
“只因采女是长安送来的,便定然不会与殿下同心吗?”
许之洐凝视着她,但凡她脸上有什么闪烁的表情,都不会逃过他犀利的双眸,但她偏偏没有,十分坦然地直视着他。
因而许之洐问道,“你若与我同心,便不担心你长安的妹妹了么?”
苏采女笑道,“我今日与殿下敞开心扉,是因为我知道,殿下一定会有办法护好阿婵。”
许之洐身上的冷意一点一点地消退了下去,他打量了苏采女许久,最终握了握她的手,“那你养好身子,好好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去握她的手。
苏采女含着泪,冲许之洐破颜一笑,“殿下给他赐个名字吧!”
“便叫‘怀信’罢。”(出自《楚辞·九章·涉江》中“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
苏采女眸中难掩激动欢喜,“采女不会令殿下失望,采女与怀信,必定都是怀抱忠贞有信之心,做忠贞有信之人。”
许之洐点点头,拍拍她的手,拿了镯子便离去了。
苏采女长舒了一口气,摸着腹中的孩子轻声道,“怀信,你父王取得名字,你可喜欢?”
片刻董莺儿进了内殿,“侧妃身子怎样了,可还好吗?”
苏采女点点头,“无妨。”
董莺儿又问,“奴婢方才见殿下出门时,神色复杂,仿佛在想些什么事。侧妃急着与芫美人撇清关系,不怕芫美人报复吗?”
苏采女冷笑道,“她是顾皇后的人,一心只想着为顾皇后卖命,步步紧逼。我与她不一样,我是燕王侧妃,又有殿下的孩子,我要好好地、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这支翡翠镯子,的的确确是她亲手给我戴上的,并没有冤枉她一分。”
董莺儿道,“好在我们有陛下御赐的一模一样的红镯子,及时换下了。不然,长乐殿表小姐的孩子也必然保不住了。”
“像芫华这样心狠的人,又怎会知道为人母亲的滋味。”
董莺儿见苏采女望着窗外,那眸中的戾气一闪而过,“为了孩子,做母亲的是可以把命都豁出去的。”
***
燕王宫所置掖廷与未央宫永巷相同,皆为宫中秘狱。设掖庭令,直接听命于封王,专用来囚禁惩处有罪的妃妾宫女。
掖廷酷刑宫中之人闻之色变。
诸如“刷洗”,便是将罪人扒光衣服缚于铁床之上,其后浇以滚烫沸水,此时罪人受不得皮肉之苦已是哀嚎遍野。然而这不过是个开端,真正的“刷洗”之刑尚未开始,狱卒将趁沸水之热持铁刷子来回刷洗,直到刷得罪人白骨露出死去为止。
再如“油煎”之刑,便是将长不足六尺的铁盘烧至红透,其后将罪人手脚皆缚,似烤乳猪一般置于铁盘之上炙烤,罪人狼嗥鬼叫目眦尽裂,然而动弹不得,直至烧焦绝望而死。
掖廷酷刑比比皆是,但没有人知道酷刑究竟有多少,但凡尝过酷刑之人早已死去,而新的刑罚手段依旧层出不穷。
凡入掖廷者,若非必死,则皆着粗衣饮粝食,每日需从事养蚕采桑、舂米缝织等繁重劳作,不得歇憩,至死方休。
因而,当周叔离带人卸了芫华的步摇簪珥,押至掖廷时,芫华腿脚酸软,骇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那掖廷狱中终日不见阳光,阴冷潮湿,十分昏暗,只以油灯火把照明。
此时尚是申时,然而油灯火把也要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许之洐立在主案之后,玄色的缎袍包裹长身挺立,越发显得颀长,只是那冠玉般的脸阴沉地似要滴出水来,此时正冷冷地瞥着芫华。
那眸光幽深,一眼望不见底。
整个人似是十殿阎君一般,不怒自威,叫人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上发起抖来。
芫华当下伏地见礼,强忍住心中畏惧,“殿下长乐无极。”
许之洐冷肃的眼眸从她身上掠过,冷冰冰地叫了一声,“素芫。”
芫华乍然抬头,自她来了燕王宫便被赐了新名字,“素芫”这两个字已许久不曾听过了。他这一声“素芫”,一下子便将她打回了原形。
是了,她原本也不过是顾念念身旁的一个婢子而已。
如今的荣华富贵,都是许之洐给的。
若他不给她脸面,她便什么都不是。
这样想着,芫华已然心中惊慌起来,“嫔妾不知犯下何事......”
许之洐“嗯?”了一声,神色不定,看不出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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