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我带你去晒太阳
自鸡鸣时分开始的这场易储之争,原本燕王党占了压倒性的优势。他们叫人把天子从睡梦中拉起来,一陈天生异象,星命转移;二陈太子羸弱,不复久已;三陈皇长孙胎死腹中,太子后继无人,乾朝危矣。
还不过一个时辰,太子一党便败下阵来。
燕王党武将居多,如今又在辩论中大获全胜,气势汹汹,几乎要骑到太子一党的脖子上好好地锤他们一顿。
他们恨不得直接冲到龙椅上,逼天子立刻昭告天下,好结束这场没完没了的御前辩论,赶紧将许鹤仪撵出去,拥戴燕王入主东宫。
不,要是可以的话,他们甚至想直接冲到龙椅上去,把风烛残年的老皇帝薅下来,直接拥戴许之洐南面称帝,那才叫一个痛快!
他们这些武将,在阵前打了多年的仗,自然是一派粗犷豪放的作风。若是此时有宫人侍婢端上酒来,他们立马就能举杯庆贺了。
天子也没什么办法,果然,很快就召燕王后殿议事去。
许之洐正要起身前往后殿,见伯嬴匆匆上前,在他身边附耳低语道,“姜姑娘不见了,似乎是被宫里人接走了。”
许之洐目光森冷,一言不发,便知事情有变。他的母亲既已经答应了他放过姜姒,便不会再将她暗中带进宫里。那么还能命人带姜姒进宫的,必然只有当今天子了。
须臾,他脸上阴冷的神色兀自敛去。
没人知道天子与燕王到底在后殿说了些什么,燕王也迟迟未回到宣室。燕王党心急如焚,在大殿负手踱着步子。太子一党的人大多摇头叹息,有的觉得易储已是必然,直接打道回府睡觉去了。
*
许之洐随天子到地牢的时候,远远看着地牢深处奄奄一息的姜姒,似一块被人遗弃的破布袍子。周遭是遍地的鼠蝇蚊虫,肮脏又难闻。
这么闷热的天,无人看顾她,无人给她换药,她必是很难熬吧。
那叫粟内官的已经上了前去,打开牢门,揪起她散乱的发髻,拿起喂猪的大木勺子便往她嘴里灌着什么东西。
姜姒略一挣扎,那木勺里的汤物便倾倒得她满脸都是,她虚弱地呜呜叫了几声,旋即又没了什么声音。
粟内官见她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又着人提了一个大木桶来,桶里满满的都是冰,声音不高不低地喝道,“来呀,天儿太热了,给姜良媛泡个凉水澡。”
这凉水澡是宫里地牢夏日常见的处罚手段,将浑身是伤的宫人或婢子扔进冰桶里死死按住,他们浸在寒入骨髓的凉冰中,往往不到半炷香时间,就受不了了。
即便活着出去,这全身寒气入侵,也必叫罪人落下个寒湿邪毒的毛病。这寒湿邪毒怪得很,罪人往往经年腰疼腿痛,沉重怕冷,便是炎炎烈夏,也需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否则风一吹便似钻进骨髓一样疼痛。待年岁渐长,连走路都不能够。
若是在冬日,便搞出个铁桶刑,铁桶里盛满刚烧红的木炭,把犯人扔至炭上,只需刹那工夫,犯人身上那薄薄的一层皮肉,便被烧灼个透。
这时牢里的宫人将姜姒抬起扔进木桶中,最初时黏黏腻腻的身子遇到冰,觉得凉凉的很舒适,果真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寒凉的水便顺着伤口侵入她的四肢百骸。
姜姒轻吟着扭动身子,企图离冰桶远一些,那两个宫人却死死地按住了她,阴阳怪气道,“急什么,不过是刚刚进来,按咱们地牢的规矩,得足足泡上两个时辰呢!必要把这一大桶的冰全都泡得化成了水,才叫你出去。”
姜姒浑身发抖,脸色青紫。哪里需两个时辰,只怕再有半炷香时间,人便没了。
她冻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大人......求......求你,放......放我出去......”
那粟内官尖笑道,“不急,死不了,上头交代了,总会给你留一口气儿的。”
她周遭的冰渐渐消融成了血水,见她要昏迷过去,那粟内官又着人用方才那大木勺子,盛了满满一勺热水,给她当头浇下。
姜姒一个激灵醒来,又是无穷无尽的寒凉叫她无处躲藏。
她若再要昏迷,那粟内官便再当头浇上一大勺热水,迫使她醒来。
人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便是远远地看着,亦能感受到这刺骨的寒冷。许之洐眉间阴鸷顿生,低声道,“停手吧,我应了便是。”
天子笑了一声,“我儿竟是个情种。”
说着扬扬下巴,身边的内官便赶紧招呼了一声,“放人!”
那粟内官这才示意另几个宫人将姜姒拖出来扔在地上。许之洐不再去看天子,朝地牢深处走来,他朝前走着,解开了腰间的玉带,脱下了长袍,闻着这充斥着腐朽肮脏气息的味道,一步一步地朝姜姒走去。
他朝姜姒走来,就意味着朝权力远去。
但他依旧朝她走来。
她周身湿漉漉的,半昏半醒,蜷在地上,瑟瑟打着寒战。
她必然是极冷的,又必然是极绝望的。
许之洐跪坐下来,他将瑟瑟发抖的姜姒抱在他温热的怀里,抖开长袍将她紧紧裹住。她曾经说,“我有我的路,殿下不必费心。”
他垂着眸子看她,喃喃问道,“这便是你自己选的路吗?”
这便是你自己选的路吗?这条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便是你自己选的人吗?他眼看着你死,眼看着用你来交换储君的位子。
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许鹤仪并非你的良人。
这时候姜姒的意识是清醒的,她紧紧抓住许之洐的胳臂,努力再靠近一些,企图从他身上获得更多的温暖。他的胸膛是坚毅宽厚的,他的臂膀亦是坚实有力的,她蜷在他的怀里,便显得越发娇小瘦弱。
姜姒费力睁开眸子去看眼前的人,她的眼神虚乏迷离,似有千斤之重,压迫得她睁不开眼。但她仍然看得清许之洐那双熟悉的、细长的凤眸,正一动不动地、怜惜地看着她。
他身上的杜衡香,在这腐臭溽热的地牢里,令她心安。
似是每一次最危急的关头,他都在。他在,她便能安然无事,朦朦胧胧中姜姒这样想着。纵是有过鞭打折辱,他也不过是奚弄她,他从来不想让她死。
她觉得周身是克制不住的阴寒,忍不住将他抱得更紧一些,她的声音喑哑低微,“殿下,我好冷。”
许之洐不知道她叫的是谁。
她叫的是许鹤仪吧,她的心里从来都只有许鹤仪。
许之洐抱起她,她的身子轻盈得仿佛只剩了一具骨架,他说,“我带你出去,带你去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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