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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可真是肮脏透顶了”


次日一早,许之洐以其子许怀信之名,召姜姒母子进宫。

那时许怀信正偎坐在他怀里写字。

“父王,这么写对不对?”

“错,要这么写。”

“父王写,怀信看好不好?”

“不好,怀信要学着自己写。”

姜姒牵着裴昭时小小的手立在殿中,望着许怀信圈在许之洐的臂弯之中,肉乎乎的小手亦被握在许之洐修长的掌间。

这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一时竟让人晃了神,她牵着裴昭时的手便紧了紧。

裴昭时仰头看着他的母亲。

他原先想说,母亲,我也想要父亲教我写字。

可是他最终抿了唇没有这样说。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城郊裴家陵园之中,再也不会教他写字读书。

但见母亲此刻神色动容,他便不会主动再提起父亲二字,生怕惹母亲伤心。

察觉到有人进殿,许之洐抬起眸子来,定定地望着她们,“你们来了。”

姜姒回过神来,携裴昭时施了礼。

再见时,彼此依旧客气疏离。

“哎?昭时弟弟!”许怀信见了裴昭时,圆滚滚的小脸顿时喜笑颜开,扔下毛笔便跑来。

“怀信哥哥。”裴昭时也撒开母亲的手,跑着迎了上去。

许之洐别过脸命道,“带两位小公子去后殿玩,不要叫旁人看见。”

周叔离听命便一手携一人去了后殿。

许之洐起了身,朝姜姒伸出手来。

“阿姒,你来。”

姜姒没有向他伸手,只是垂眉道,“殿下召臣妇进宫,可有什么要紧事?”

他脸上的轻柔凝在眼底,“你定要与我如此疏离么?”

见她不语,许之洐慢慢走来,“我今日召你进宫,虽是以怀信之名,却有别的事要问。”

“燕王殿下但问无妨。”

“家宴那日,御赐之酒有毒一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姜姒低声道,“是怀信听到的。”

“还有什么?”

“说话那人身穿华丽朝服,若无意外,应该便是顾念念。”

许之洐忍不住握住她的手,“阿姒,你想过有一天,我也会死么?”

姜姒心中一凛,指尖轻颤,她没有想过。

但裴成君死的时候,她确实咒过许之洐不得善终,短折而死。

那时她说,“许之洐,你是这世上最该死的人。”

姜姒抬眸凝视着他,茫茫然问道,“你也会死么?”

他一向狠戾决绝,便是待她也毫不手软。那曾无数次将她欺在身下,肆意凌辱的人,终有一日也会死么?

他说,“会。我也会死。”

姜姒怔然望向许之洐,见他也定定地望着自己。

他说,“许鹤仪要我死。”

可姜姒不解,“你在燕国循规守矩,不曾有半分僭越,他为何要你死?”

他说,“他容不下我。”

姜姒静默良久,她想自己也许该去拜见许鹤仪,也许能在许鹤仪的言语之间打探出有用的消息。

她抬眸笑道,“听闻陛下病了,你若准许,我便去看看他。”

许之洐点点头,“我有句话,藏在心里很久了。”

姜姒问道,“什么话?”

“若是有一日,我与许鹤仪水火不容,必须死一人,你会站在哪一边?”

姜姒低垂着头,话语噎在喉中迟迟无话。

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但他一直在等她,幽深的眸光令她无处躲藏。姜姒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回答我。”

“你自然有你的法子活下去,但我会离你远远的。”

许之洐别过脸,他眼底的悲凉弥漫开来,又迅速地压制了下去。他的眼睛半阖着,良久笑道,“从前我问你的话,如今我也知道答案了。”

姜姒不知道他说的是哪句话,也不清楚他知道的是什么答案。

她是裴成君的妻子,她只会站在裴成君身边。无论是许鹤仪还是许之洐,她只想离他们远远的。

但,但若一定要到了不得不抉择的地步的话,她......

“去吧。”许之洐温和地笑着。

他知道了答案。

也终会如她所愿,不得善终,短折而死。

见他笑着,眼里有什么东西兀自支离破碎。姜姒心想,也许该宽慰他几句,他这样命硬的人,怎么可能死去呢?但他呀,他从不需要自己的安慰,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个低贱如泥的人罢了。

姜姒笑笑,自顾自抽回手,叫上了裴昭时便告退了。

殿外青天赫赫,烈日昭昭。

姜姒抬袖遮住日光,心中反复回想着许之洐方才的话,他说,“从前我问你的话,如今我也知道答案了。”

她望着远处青山灼灼,秋风万里,怔然出神。

“母亲,我们不回祖父家吗?”

姜姒垂头看他,“昭时,与母亲一起去拜见陛下罢。”

裴昭时扁着嘴,“我不喜欢陛下,但母亲要去的话,我愿与母亲一起。”

姜姒笑着摸摸裴昭时的小脑袋,幽幽叹道,“好孩子。”

***

往崇明殿走去,尚未登上高高的台基,竟遇见顾念念往下走来。

想来帝后共住崇明殿,于此处遇见也并不意外。

姜姒携裴昭时施了一礼,“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顾念念傲然瞥了她一眼,奇道,“姜姒,你怎么还好意思活着。”

姜姒抬眸,“臣妇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

顾念念轻笑道,“听说,建始十一年那一战,你在点将台上被人扒光了,那几万双眼睛可都眼睁睁地瞧着呢!”

姜姒脸色煞白。

顾念念继续说笑,“你呀,怎么还有脸再去勾引定国侯?我若是你这样水性杨花之人,早不知自戕几回了。”

姜姒顿在当场,许之洐总说自己是女昌女支,白芙亦提起过自己与女昌女支并无分别,眼下顾念念也说自己是水性杨花之人。

原来在旁人眼里,自己真的是这样的人。

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顾念念是皇后,姜姒今日来崇明殿亦是有所图,何必与她在此逞一时口舌之快,再徒添麻烦,姜姒笑笑,“臣妇还要去拜见陛下,便先告退了。”

她牵着裴昭时便欲拾级直上。

不过才走两步,又听顾念念笑道,“怎么?不过是说你两句,便听不下去了?”

姜姒步子一顿。

“听说连赵世奕都死在你手里——这赵家满门,可都因你而死。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姜姒眸中冷光一闪,她缓缓转身俯视着顾念念。

“你姜姒是有些本事的,陛下,燕王,定国侯。”顾念念细细数来,噗嗤一声笑道,“不知以后是不是还有其他男人?本宫真是好奇地紧。”

裴昭时叫道,“不许你说母亲坏话!”

顾念念低头瞧着愤怒的裴昭时,和蔼笑道,“你长大便知道了,你这位母亲,可真是肮脏透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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