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真正的细作
只是有一日,粮车不再走了。
忽闻车外兵马躁动,杀声四起。
她的粮车十分严实,只有一丝缝隙透进些许光线,丝毫看不见车外的情形。
但她知道许之洐定是与许鹤仪的军队打起来了。
她想趁乱砸开粮车逃出去,但她的双手紧缚在背后,毫无办法。
何况,她连呼救都没有力气。
他早便料到她会想办法逃跑,因而才随时捆着她,饿着她,令她毫无逃出生天的机会罢。
有成千上万的马蹄声从她身边疾驰奔过,那一丝缝隙也呛进了一片黄土扬沙。
她的粮车在马蹄动地之畔惶然震动,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将粮车撞翻出去。
姜姒恨不得被撞翻出去,若能撞翻,说不定能摔破这粮车,从而获得一线生机。
然而,那千军万马旌旗猎猎之声就要过去了,粮车依然稳稳地停在一旁。
姜姒大失所望。
但下一刻,有人打马经过,声如洪钟,“清君侧,靖国难,磨剑数年,只为今朝!”
她听到了伯嬴的声音!
姜姒拼命去撞击粮车,她哑着声音叫道,“伯嬴!”
然而那幽微细弱的声音即刻被马蹄踏地与数万兵卒的呼喊声湮没了去。
再也没有听见伯嬴的声音。
那厮杀声也只不过持续了三四个时辰,便偃旗息鼓了。
到了夜里,她如常被缚在中军大帐卧榻之上时,许之洐扯掉了她口中塞着的粗布。
他盘腿坐在她身旁,衣袍半敞,慢条斯理道,“还记得代王吧?”
代王许平雁,她当然记得。
他轻扇她的脸,“回话。”
姜姒十余日不曾说过话,此时开口嗓音十分沙哑,“奴记得。”
他一笑,仿佛在与她闲话家常,“他不欲与我为敌,白日交战亦只是做个样子给许鹤仪看。他今日派使臣来,说他愿意大开国门,放燕军过境。”
“先帝的谋算终究是落了空。建始十一年,我尚在甘州督军时,他便颁了遗诏封许平雁为代王,意图通过代国阻挡燕国进犯。”
“我还小的时候,我那父王便听信了方士的谶言,说我有反骨,因而十分不喜。如今他驾崩了,反骨一言也应验了。”
姜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他今日一反常态,还不知想要干出什么事来。
果然,见姜姒面色平静,他便生出戏弄之意来,冰凉的指尖在她身上粗粗勾勒,“我们此刻就在代国中都,离代王宫也不过数十里,你可想要去看看这位故人?”
姜姒垂着眸子。
“记得在张掖,你还妄想跟他一起逃回长安。”他低低笑道,“我许之洐怎么会瞎了眼,看上你这样的女昌女支。”
姜姒睫毛翕动,她没有说话。
大婚那日他说,“你是我的王后,是燕国最尊贵的女子。”
如今又怎样呢?
他说什么,她便也都认下。
如今他说什么,也都没什么所谓了。
她不说话,他便轻扇她越发清瘦的脸颊。
“你大概不想承认,可你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昌女支。”
“我记得芫华发疯,是因为她指使人说你与伯嬴不清白。我从前不信,如今想来,这件事你处理得那么干净利落,难道不是因为心里有鬼吗?”
姜姒心中悲凉。
若信,做什么都对。
若不信,便什么也都是错的。
“你看看,许鹤仪,裴成君,伯嬴,就连代王也与你有些不清白。”
姜姒眼里没有泪。
她一整日不过只有到了中军大帐才有一碗水喝,身子都干巴巴的,哪里会有泪。
她似万箭攒心般,笑了一下,“是。奴心里有鬼。”
这时有侍卫在帐外禀道,“殿下,伯将军求见。”
许之洐轻笑一声,“伯嬴来了。”
他随手扯过棉被将姜姒完完整整的掩住,连脸都掩住,只余一双手露在床头。“本王与伯将军商议军务,你最好一点动静都不要有。”
片刻伯嬴进了大帐,禀报了素日来的军情,又商讨了接下来的攻打晋阳的计划,许之洐点了头,便要撵他走了,“知道了,去吧。”
伯嬴鲜少见许之洐如此敷衍,这才留意到他面色微红,又衣衫半敞着。伯嬴下意识往榻上瞥去,竟见榻上似乎有人,那人全身皆被棉被覆着,唯有露在棉被外的一双手微微活动了几下。
那双手十分纤瘦,若不是被拴在床头,棉被无法遮盖,伯嬴是万万都发现不了的。
那双手伯嬴十分熟悉,那是姜姒的手。
那双手曾为他端过一杯她亲手点的茶,也曾亲手为他纳过精巧好用的鞋垫子。
若没有她纳的鞋垫,他如今走起路来还是微微跛着。
见伯嬴怔然出神,许之洐轻描淡写道,“军女支罢了。”
自芫华死那日之后,伯嬴便被拜为征西将军,被许之洐打发到了蓟北王陵,准备西伐。
没几日听说王后暴毙薨逝,一具梓木棺椁抬到了王陵中草草埋下。
伯嬴知道许之洐对姜姒用情至深,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人就死了埋了,连点体面都不给。
他一直疑心姜姒的下落,却又如何都遍寻不着。不曾想竟被秘密藏在此处。
伯嬴赶紧垂头退出了大帐,又暗中隐匿起来。直到快天明,才见一个侍卫将她扛了出来,往粮草方向走去。
她任由那人扛着,一动不动,双手被缚在身后,似布偶一般,毫无生机。
伯嬴暗暗跟着,见那侍卫行到一处粮车,将她塞进车中,片刻又落了锁。
待那人走远,伯嬴悄悄到了粮车前,隐在暗处低声问询,“车里的可是王后娘娘?”
粮车内有了动静,旋即有人低声回应,“伯嬴,救我。”
果然是姜姒。
伯嬴急切道,“都说王后薨了,我不信,一直在暗中寻找娘娘的下落,娘娘怎会在此处?”
姜姒道,“是,王后薨了,你不要再叫我娘娘了。”
伯嬴顿了片刻。
姜姒又问他,“昭时还活着吗?”
“公子很好,有侯爷侯夫人照看着,娘娘不必挂心。”
“昭时的身世,侯爷可知道?”
“不知。”
姜姒长舒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那便好。”
她想起来最近这一连串的事,许之洐既然不曾带走裴昭时,也并不曾将裴昭时的身世泄露给裴家,那他便绝非因为裴昭时而待她如此。
那么,究竟是什么缘故?
电石火光之间,姜姒突然脑中一闪,问道,“伯嬴,那日芫华死前,到底说了什么?”
“她说,‘我以顾皇后的名义起誓,王后才是陛下的细作。’”
姜姒脑中轰然一响,片刻滑下泪来,难怪,难怪如此。
他对待长安来的细作,一向毫不手软。
那她算是许鹤仪的细作吗?
算。
如何不算?
巫蛊之祸时,许鹤仪曾召她去崇明殿,命她做许之洐身边的眼睛。如若不然,必将她困在宫中日夜召幸,也必将许之洐剥皮扒骨。
可她没有出卖许之洐王陵的秘密,一点都没有。
她甚至想要与他一起踏平长安,掀翻许鹤仪的朝堂。
她想要陪他走下去,陪他一辈子。
如今因了芫华死前的挑拨之言,他便认定了自己是许鹤仪的细作,白日被他囚在粮车之中,夜里当做军女支使用。
便是连用完她,小睡的片刻,亦要将她的手拴在榻上。
他如此提防,是怕她向许鹤仪传递消息罢。
难怪他说,“姜姒,你配么?”
“你信吗?”姜姒心下凄然。
“我不信,但有张掖通敌的前车之鉴,也许殿下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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