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我这辈子都守在姑娘身边”
伯嬴将她轻轻放至榻上，盖严实了被子。
抽出身来，又往炉子里添了炭，就要往院中走去，转头见姜姒的目光正紧紧追随着他，他笑了一下，“就回了。”
姜姒知道伯嬴不会骗她，这几年他们已经是过命的情分了。屋子里很暖和，这是伯嬴在禁卫营的营房，顾家外戚宫变时她来过一次。
她放下心来，只觉得那四肢百骸彻骨的疼令她难以纾解，而比这寒湿病症所引起的疼痛更令她不适的，是那一阵寒冷一阵高热轮番向她袭来。
她知道自己发起了高热，还是捂紧了被子，昏昏沉沉睁不开眼，只想再好好睡一觉。
但伯嬴尚未回来，她便不敢睡，生怕自己昏睡过去再陷进梦魇里挣脱不出。
她想，只是闭上眼，等伯嬴回来再睡，他在一旁，她便不会再梦见那些可怕的事。
但她一合上眼，很快又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噩梦之中。
她看见苏婵赤着身子骑着阿蕙就在她的跟前，她险些撞了上去。
那阿蕙四肢皆被砍去，早就口不能言，如今连一点儿人的样子都没有了。鼻间还穿着牛鼻圈，一条粗粝的绳子穿过牛鼻圈拉在苏婵手中，活似一个坐骑。
而苏婵脸上身上刺下的秽浊字眼、烫疤於痕清晰可见，身上也黏黏糊糊的，看着肮脏又恶心。
姜姒向后退去，苏婵竟媚笑起来，“姜姒，人间疾苦，我处快活，来呀，来与我一起呀！”
姜姒斥道，“苏婵，你已经死了！”
苏婵咯咯笑起来，“你懂什么，死才是生，生便是死，你如今半死不活，哪里有我快活？”
说着扯了扯手中的绳子，“乖犬，你说是不是？”
阿蕙竟然真的如犬一般吠叫几声。
姜姒惊愕不已。
阿蕙生前为苏采女侍奉左右，死后竟还要为苏婵当牛做马，不，连牛马都不如。
再往周遭一打量，眼前是一片黑沉沉的高楼飞檐，四处皆悬着赤红灯笼，在暗沉无光的十八层里炼狱里散发着阴森森的红光，实在骇人不已。
眼前的苏婵与阿蕙亦是十分鲜活，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真实。
苏婵驱着阿蕙向前逼近，伸手就要朝她抓来，“来呀！”
姜姒躲开她的手转身便跑，苏婵却驱着阿蕙向她扑来。
阿蕙跑得极快，猛一下便将她扑在地上，那没了手脚的四肢抵在她身上，倒似四个舂米的棒槌一般死死压着，冰凉又可怖。
姜姒闭紧眸子大呼一声，“伯嬴救我！”
这一声果然有用，面目狰狞的苏婵和阿蕙都不见了，连那暗沉沉的十八层炼狱也不见了，反而眼前一片火光冲天，她的乌发衣袍全都着了火。
她要逃出这片火海，却被脚腕间的锁链牵绊在地。
她循着锁链望去，见锁链那一端正拴在榻旁，眼看着要葬在火海之中，竟见许之洐负手立在一旁。
姜姒便去求他，“殿下放开我！”
许之洐却冷笑着望着她，“低贱的东西，你如今连个禁鸾也不配了。”
姜姒心里一酸，“殿下不要我了。”
许之洐嗤笑一声，转身往外走去，那火势极大，此时已卷着火舌扑了过来。火烧在身上生疼，姜姒想，自己终究是被抛弃了。
这世上再没有人会好好待她了，她肮脏、低贱、破烂，再不会有人看得起她。
她叹息一声，垂下泪来，也不再去挣扎了。
就这么死去吧，死了干干净净。
她渐渐没了意识，周遭烧得通红。她口干舌燥，所有被她杀死的，因她而死的，都密密麻麻地朝她走来。
迷离间，恍惚看出好多人来，苏采女、芫华、顾念念、赵世奕、赵长姝、苏婵、阿蕙、冯宝怜、朱七娘，还有不曾谋面的关清秋、赵世盈，不认识的小孩子，甚至还有好几个没有舌头的婆子，她们齐齐地朝她走来，向她索命。
“姑娘！醒醒！”
有人在唤她。
姜姒隐隐觉得那声“姑娘”就在耳畔，旋即一滴水滴到她脸上，她本被火炙烤得快要烧起来的身子一下子清凉起来。
她想要更多的清凉，果真便有更多的水垂落到她脸颊上，她张开干裂的嘴唇，恨不得把这所有的水都饮下去。
那人仍在唤她，“姑娘，快醒过来！”
她觉得自己的意识又回来了，眼前的火海渐渐被那救命的水消了下去，那些索命的鬼也都因了这水渐渐变成一团团模糊的影子。
姜姒赫然醒来，见伯嬴眼眶发红，正落下泪来。
她这才知道方才的水来自哪里。
姜姒慌得忙去抱住身旁的人，“我快要烧死了......”
伯嬴扶她坐了起来，端起一旁的角觞，“你烧得很厉害。”
姜姒饮下了水，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她觉得头晕沉重，便又躺了下来，“你怎么哭了？”
伯嬴低声道，“你方才没了气息。”
姜姒忍着眼泪，“伯嬴，你会不会也扔下我？”
伯嬴道，“不会。”
姜姒掉下泪来，她强笑道，“你若要抛下我，便不要对我好。”
伯嬴在她身旁躺了下来，他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伯嬴永远是姑娘的马夫，不会扔下姑娘。”
姜姒紧紧靠着他，伯嬴会的，他说了他就会做到，姜姒信他。
听他低声叹道，“若不是因为我，你早就去了庆国，后来的一切，便也不会再发生了。”
那不过是永宁三年年底的事，才七八个月的光景，倒好似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我这辈子都守在姑娘身边，赎了罪，再报姑娘的恩。”
姜姒淌下泪来，他已经二十有七，将来还会娶妻生子，他不会一辈子都守在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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