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姑娘可会后悔?”
隔了一日再回禁卫营,又是沧海桑田般的变化。
伯嬴打来热水,找出一件干净的袍子搭在衣架子上,便去门外守着了。
姜姒泡在木桶之中,想起那将将过去的一日一夜,似噩梦般始觉后怕。
但再想到将来,伯嬴虽带她回了禁卫营,亦不会是她最终的归宿。
他明日就要出宫迎娶郑淑妧,此生不再进宫。
她没有问伯嬴该怎么办,但凡她问一句,都是在逼他。
姜姒洗净身上的污血,颈间被项圈磨烂的肌肤却生生作疼,她小心地清洗伤处。
许之洐赐予她的苦难,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岂止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但凡生而为人,她都绝不会忘记。
若有朝一日,她能将许之洐的命捏在掌间,定要许之洐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她从木桶里出来,擦干了身子,穿了伯嬴的长袍。
伯嬴的袍服很软,穿上了他的袍子,如贴上他的肌肤,姜姒才觉得心里踏实起来。
他的袍服亦是很大很长,她穿着松松垮垮,没有抱腹与衬裙在内里裹着,总觉得空空荡荡。
“姑娘好了吗?”
伯嬴在门外问道。
姜姒拉紧领口,去开了门。
他手里拿着小瓶子,“我给你上药。”
姜姒便随他到了矮榻上,旦一跪坐下来,她身上松垮的袍服便自然岔开,隐隐露出雪白的双膝来,她脸一红,只当是没有看见。
伯嬴已取出药,她便扬起头,露出血肉狼藉的脖颈来。
那冰冷黢黑的铁项圈还在她颈间箍着,伯嬴将药抹在指腹,轻轻缓缓地往伤口上擦去。
他因常年持剑,指腹掌间皆有茧子,但他触到伤处时,姜姒并未觉得疼楚。
只是麻麻痒痒的,令她忍不住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想起日前伯嬴去解项圈上的软布,亦是此情此景。
姜姒面颊一红,不由地望向伯嬴,他那样冷面的人,亦是耳畔生红。
见她看着自己,那一双桃花眸子水光盈盈,伯嬴不由地便被那眸子卷了进去,手上的动作一时便顿了下来。
姜姒笑起来,就是面前的这个人,他说,“如今她只求一死,末将便也求一死,碧落黄泉,末将依然守护她。”
就是面前的这个人,他说,“姑娘不怕,死生存亡,我与你一起。”
就是面前的这个人,他说,“她比谁都干净。”
而今日,就将是诀别了。
姜姒这样想着,抓住领口的手便松了下来。
这宽大的袍子领口本便松垮,她乍一松手,那拧在一起的褶皱很快便铺展开来,往她的削肩之下滑去。
伯嬴望着那衣领倏然一下滑落她的肩头,那玄黑的铁圈锁住了她的脖颈,肩骨折拐之处清瘦好看。
她原先的抱腹浸透了血,被搭在木桶之上,因而领口滑下的时候,露出她莹白饱满的双锋来。
她跪坐在他身前,一对膝头与他不过半尺的距离。
催人发谷欠。
伯嬴怔然失神。
他长睫轻颤,捧起她的脸吻了上去。
他们在这矮榻之上共眠良久,从不曾逾矩。
但什么是矩?什么又是逾矩?
她被人弃如敝屣,他也尚未娶妻,如何才算守矩,如何才算逾矩?
如今亦是躺在这张矮榻上,伯嬴望着身下的姜姒,他问,“姑娘可会后悔?”
哪有什么可后悔的?
他们是抱着一颗赴死的心从永巷出来。
也许很快便会被赐死。
也许就在今日,也许会是明日。
那便一起死。
没什么了不得的。
姜姒勾住他的脖子,抬头向他吻去。
她身无长物,不知如何报答伯嬴的守护。
伯嬴是撑着她活下去的光,她怎么会后悔。
他多温柔啊,他从前那样冷心冷面的人,如今亦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待她却十分温柔。
姜姒从未被人这般温柔待过,因而她原本十分厌恶肌肤之亲。
他常年持剑的双手触到她的肌肤之上,她没有觉出任何不适来。这双手无数次地护过她,无数次地将她从厄境之中抱起,这双手给了她依靠。
她抱住滚热的伯嬴,心里无比欢喜。
从多久之前呀,她的心便已经离不开伯嬴了。
她从前不知道。
她从前也不敢想。
她没有再说“伯嬴,你不要丢下我”这样的话,她已经知道伯嬴不会再丢下她。
她似在暮春的山野间赤足奔跑,日光温柔,惠风和畅,那山野之间长满了青青艾草,她赤足踩着,柔软舒服。
她与伯嬴,真真正正的似艾草一般,生于山野,命如草芥。
但她愿与伯嬴做这漫山遍野的艾草。
她不敢吟出一点声来,在她的意识中,那必是最痛苦时才会发出的声音,那样的声音使她无比难堪。
而此时她似在云巅之中。
许久过去,好一场大汗淋漓。
伯嬴以额相抵,他拉过棉被盖住她的身子,他喘匀了气息,喃喃唤道,“姑娘......”
姜姒侧过身窝在伯嬴怀里,“伯嬴。”
他说,“我不会丢下你。”
姜姒宛然笑起,她信伯嬴。
何其有幸,她有伯嬴。
她不能没有伯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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