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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不会是阿姒


许之洐是如何过来的,姜姒并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那段日子是伯嬴与崔瑾瑜陪她走过来的。

知道这一点,便足够了。

旁的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但李玉瑢既然要说,她便也听着。不使任何一人生疑,是她此时必当做好的事。

“那段日子呀,陛下终日睡不着觉。皇后娘娘心里着急,总想来陪伴陛下,但陛下谁都不肯见。就连襄夫人生下秉德公子那日,陛下也不曾去过。除了与百官议事,他几乎把自己关在了甘泉宫里。”

“陛下心里只有夫人您一人,如今您回来了,陛下心里欢喜。”

姜姒笑道,“是,陛下心里有我,我是知道的。”

谁愿要这样的真心?

谁愿要被关在笼里的真心?谁愿要被钉进棺椁里的真心?谁愿要被扔去慰军的真心?谁愿要被辱作女昌女支、当作奴隶的真心?

谁愿要,谁便要去。

她姜姒不要。

她的心里只有裴昭时与伯嬴,除此之外,皆是仇恨。

李玉瑢絮絮叨叨还在兀自说着,但姜姒再没有接话,她连笑都不想再笑,索性拉紧帽子掩住了唇齿。

回了甘泉宫,见几位将军早已走了,而许之洐卧在榻上,面色比她方才离去时更为难看,显然已经疲惫至极。

姜姒就在榻旁跪坐,冷眼瞧着他脸上苍白,丹唇轻启,温温柔柔地说话,“天儿冷,陛下大概是染了风寒。”

他握住姜姒的手,“阿姒,我有些喘不过气,倒杯酒来。”

他如今的状况,又怎能饮酒呢。但姜姒依言倒了酒来,并未规劝半句。

他饮了酒,越发觉得五脏六腑不适,那种比前一日更盛的火烧焦灼之感令他无处躲藏。他用力按着胸口,咳了好一阵子,突然便吐出血来。

姜姒忙问,“陛下怎么了?”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道,“阿姒,召医官来。”

这是他第一次召见医官。

太医令并几个年老太医很快便提着药箱赶来了,但金刚石粉无色无味,搅在茶汤之中极难察觉。医官一时查不出病症,只得先开了药性温和的汤药清毒。

但天子圣体素来安康,唯有姜姒侍奉左右之后才始觉不适。

太后闻声赶来,疑心姜姒做了手脚。嘱咐完医官好生祛毒照料天子,便要将姜姒带走下永巷地牢。

姜姒双手拢在袍袖之中,乖顺地立在一旁。

她从雪夜告别伯嬴的时候,便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若里应外合,江伯礼攻占了未央宫,便是许之洐死。

若许之洐不死,便是她死,但她没有半分犹豫过。

永宁三年九月巫蛊之祸,她救过许之洐一回。

宣德元年三月顾家外戚宫变,她又救过许之洐一回。

她不再亏欠他。

从前她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也要卷进兵变之中,亲自去推翻他一手创立的帝国。

他是弑杀她双亲的仇敌,也是她孩子的生父。

这与他缠夹不清的一生,终将是要过去了。

许之洐此生,最忌讳的便是不忠、不清白,她当真是占全了。她没有一句解释,也没有一句乞求,她才不会去乞求许之洐饶她一命。

他从最开始便告诉了她,要她“无远弗届,都不得其死”。

他确实做到了,她在他手中,的确生不如死。

他从来不会信她的辩解,在他眼里,她是从许鹤仪身边出来的,她是细作,是女昌女支,因而他从来不会信她。

他从来没有信过她。

但如今。

他信了。

他卧在榻上,开口拦住了他的母亲顾太后,他说,“不会是阿姒,她不会。”

姜姒垂眸立在那里,心中酸涩难耐,生生逼出了泪来。

她不曾背弃他的时候,他从来不信,因而步步走来,步步是错。

如今她真的背弃了他,这么明晃晃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却肯信她了。

顾太后十分不解,“她未来甘泉宫的时候,你好好的。怎么她一回来,才四五日,你的身子便坏成了这般。”

许之洐轻叹一声,依然道,“不会是阿姒。”

见他面色不好,顾太后跪坐榻旁泪意婆娑,慈蔼地抚摸着他的额头,语重心长叹道,“阿洐,母亲知道自己从前做得很不好,母亲已是十分懊悔。这些年过去,母亲只有你了。”

说着话,顾太后潸然泪下,“你是天子,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母亲不再阻拦。只求你快些好起来,也不要再与母亲置气。母亲年纪大了,什么权势、争斗也都看开了,只想与自己的孩子过几天安生日子。”

昭君嬷嬷心酸莫名,弯腰递给顾太后一张丝帕,含泪劝道,“陛下会好起来的,娘娘不要伤心了,您也要保重着身子才是。”

顾太后哽咽不能言,她握紧了许之洐的手,“这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我亏欠了他二十多年,如今又怎会不伤心!”

许之洐眼尾泛红,他微笑着看着他的母亲,开口时竟也是忍不住的哽咽,“母亲。”

顾太后泪如雨下,“阿洐啊,母亲错了!母亲不该扔下你那么多年!阿洐啊!”

他的眼泪顺着脸颊缓缓滑了下来,他亦是握住顾太后的手,“母亲,我幼时当真那么惹人厌烦吗?”

顾太后摇头,“你小时候聪慧懂事,从不给母亲添麻烦......是母亲糊涂,母亲只知道争宠夺爱,是先帝不喜欢母亲,因而才迁怒于你。林氏(许鹤仪之母,明德皇后)便请了相士来,说你天生反骨,你父亲才越发厌弃你......到底是母亲错了,阿洐啊,你好好的,往后的路那么长,母亲陪着你走下去......”

许之洐长叹一声,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小时候无人陪伴,便一个人在院子里捏泥巴,我喜欢捏泥人,便捏出许多,让它们陪我。可它们没有表情,也不会说话,我便一个个把它们摔烂摔碎......”

顾太后痛哭出声,好一会儿不能言语,只哆嗦着嘴唇道,“阿洐啊......是母亲对不起你.......”

他阖上眸子,即便喝了清毒药汤,那五脏肺腑的烧灼之感依旧令他眉头紧皱。

但这母子之间难得的温情使他仍旧说了下去,说出了这藏在他心里二十多年的话,“我那时便想,若有一日,我长大了,我要身边有很多人。若有一日,我也有了孩子,我要好好待他们。”

顾太后痛哭出声,“阿洐啊,我可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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