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二章 我与公子割袍断义
不等龙榻上那人说什么,他便自行起了身,复又回了案前落座,“就要走了,伯嬴来与公子告别。”
许之洐单手撑着身子要起来,董莺儿忙上前搀他,拿了帛枕在身后垫着。
“谁要走了?”
伯嬴笑道,“都要走了。”
“去哪儿?”
“我与阿姒要走了,公子也要前往晋阳了。”
“晋阳?”
许之洐凝眉,上一回听到晋阳这个地名,还是永宁三年西伐。在晋阳好似发生了些什么事,他仔细想着,他好似就是在晋阳命人把姜姒拖到了中军大帐之外。
伯嬴自怀中取出一卷锦帛,推到长案那一侧去,“陛下敕封公子为晋阳公,约莫明日就能启程了。”
许之洐摊开锦帛看了片刻,却只是笑叹一声,并没有说什么话。
伯嬴又斟了一杯酒,兀自仰头饮了下去,“伯赢为公子做了一切所能做的,从此不再亏欠公子。”
那人叹道,“我原是可以逃出去的。母亲为了护住我,被一剑刺死,死前都没有合上眼。她含泪望着我,朝我伸出了手,她说,‘阿洐,快走!’”
提及此处,他的泪凝在眸中,“我与母亲疏离二十余年,临了了她几乎日夜陪着我,就在这里,就在你坐的软席子上,她想要我快些好起来。”
“我应了母亲,可我还是去了桂宫,国破了,我想去桂宫带她一起走。她若留在这里,我怕她会死。”
伯嬴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角觞之中,许之洐对姜姒究竟有多爱,他心里知道。但姜姒在许之洐手中这四年过得凄惨,他亦是比谁都清楚。
姜姒不爱许之洐。
那人又问,“伯赢啊,我问你,她跟了我四年,你当真不介怀么?”
殿内是良久的沉默。
继而伯嬴打破了这番沉默,“公子心里低贱的女昌女支,却是伯赢心中的神明。”
他说着话,怔然将大氅向后掀去,露出腰间的佩剑来。
许之洐又问,“你不想知道,我们之间的赌约是什么吗?”
伯嬴虽不曾抬眉,整个人却透着掩不住的杀气。他甩开袍袖,缓缓将佩剑抽出。长剑与剑鞘摩擦,铮然作响,“她不愿说的,我不必知道,公子也不必说。”
许之洐蹙眉望他,董莺儿已先一步拦在许之洐身前,“将军要干什么?”
伯嬴笑了一声,“我跟在公子身边多年,又怎会对公子动手。”
但他徐徐咬住袍袖,另一只持剑的手已“刺啦”一下将袖子斩断。
他的声音亦是冷然坚定,“今日与公子割袍断义,若公子再敢欺辱阿姒,任尔四荒八极,伯赢必追杀到底。”
许之洐恍然望着伯嬴,“就是在这里,顾家兵变,你带人杀了进来。如今这把剑亦要横上我的头颅了么?”
伯嬴凝眉不言。
那人又叹,“你我已是十五年的情分了,竟因为一个姜姒反目成仇,不值。”
伯嬴淡淡笑道,“故而伯赢与公子,永远不会是一样的人。”
许之洐默默点头,咳了数声,“那便是我看错了。”
他只当伯嬴与自己一样,但伯嬴总说自己与他不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一不一样的,也没有什么要紧了。姜姒爱的,偏偏是这个与他不一样的伯嬴。
他自诩谋略过人,但也看错了许多人。原以为都能留在身边的,一个也不曾留住。
“罢了,伯嬴。”
他说,“十五年了,为我斟一杯酒罢。”
董莺儿扶住他,含泪劝道,“公子不能饮酒了,您这身子已经糟透了。”
他的身子如今十分单薄,她扶住他的时候能触到他的肋骨。他原本的衣袍如今穿着,显得格外宽大。曾经有多么尊贵遥远,如今便有多么令人心生怜惜。
他轻叹一声,笑道,“莺儿,若是良人还在,她也会许我饮一杯酒。”
他眸中迸泪,但他极力忍着。
如今再说到良人,仿佛已经过去许多年了。曾经他身边活生生的人,他一个也不曾珍惜,花一样的人,全都在这暗沉沉的未央宫里香消玉殒,再也找不到半点活过的踪迹。
董莺儿泪如雨下,若是她的伏娘娘还在,她不会愿意看见她爱了多年的君王变成如今的模样。她想,她的伏娘娘已经解脱了,再不必看见他如今的模样。
董莺儿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她只是做了像伏良人会做的事一样,不再去劝他,只是去搀扶着他。
就像永宁三年,伏家举倾家之力去襄助谋事的燕王一样。
伯嬴斟了酒来,双手端给了他,“公子不必忧心,晋阳虽狭小,不能与燕国同日而语,但总算是一方公侯,也可活得自在。”
许之洐微笑点头,“是呀,总比在长安为囚要好。”
伯嬴垂眉叹息不言。
那人接过觞来,缓缓饮了下去,“怀信和秉德还活着吗?”
伯嬴正色道,“活着,他们亦能与公子一同前往晋阳。”
那人面色一凝,旋即笑道,“当真是好。”
饮了酒,再没有什么话,伯嬴便也收起剑来拜别了。
殿门“吱呀”一声推开,复又“吱呀”一声关上,将那一主一仆关进了这牢笼一般的甘泉宫里,“吧嗒”一声上了锁。
虎贲军铁甲冰寒,将甘泉宫围得水泄不通。伯嬴想到方才许之洐的话,顾家兵变那回,顾大司马的人亦是将甘泉宫把守得密不通风,那时伯嬴带兵是来救驾。
他一个人立在廊下,昭武元年的风雪呼啸着卷面扑来,他的心中抑郁难解,却又空空荡荡。但无论如何,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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