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 许家有女,名为许婵
未央宫还是当初的模样,穿过被战火熏黑的宫墙,宫门嵯峨,殿高百丈,什么都好似没有变过。
甘泉宫也依然是那年的模样,但殿外再也没有重兵把守。
她牵着伯婵的手拾级登上高高的石阶,每一步走去,都是万绪千头。
稚子眼睛红肿,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的母亲。
门外立着的黄门侍郎忙进殿通传,很快宴安疾步出来,惊喜道,“夫人来了!”
来不及说什么,转身奔回殿内,远远听听见他的声音,“陛下!夫人与翁主来了!”
殿门开着,一股浓浓的草药味迎面扑来,黄门侍郎俱是垂手拱袖躬身相迎。
龙榻上那人着了松垮的袍子,他最喜欢的绯色越发衬得他面色苍白,形容憔悴。
他看起来的确不好。
但见她来,他撑着起了身,笑道,“你来了。”
见她们母女二人只是立在榻旁,他便道,“坐下说话罢。”
姜姒携伯婵跪坐下来,那稚子眼眶通红,只是盯着他不说话。
姜姒垂眸问道,“你怎会病成这样?”
他无力笑道,“多年旧疾了。”
她心里一酸,这旧疾原是因了她宣德元年在茶里下毒,这些年过去,他竟一直受着这份苦。
见她不语,他便叹道,“阿姒,我近来时常想,你五岁那年,若是我带你回的家……”
他常想,若是那样的话,一切便不会那么糟罢。他有人陪伴,她也不必做人棋子。若是那样的话,也许她会爱上他罢。
哪怕只有一刻,只有一刻也好,让他知道他是被阿姒爱过的。总比他孤独地来,再孤独地走要好。
他又开始想不明白了。
他总是想不明白,便想趁她在时好好问问她,因而笑着,“阿姒,你便告诉我,你在陇西时是爱过我的。”
姜姒面色微动,但她没有回话。
他心里一酸,又笑,“你说一句罢,即便你嫁我时不再爱我,至少在陇西......你也许是爱过吧......哪怕只有一个念头呢?”
那人依旧不言。
他神色凄惶,半晌笑道,“那我便真正明白了。”
他再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燕王,再不会说出“我许之洐永不认输”这样的话来。
他认输了。
他与自己讲和了。
姜姒握紧伯婵的手,她问,“这么多年了,你为何不放下呢?”
他笑着颔首,“放下了,放下了。”
落了话音,便朝宴安招手,“取来罢。”
宴安微叹,很快取来一卷锦帛,双手奉至姜姒跟前。
许之洐笑道,“阿姒,你看。”
姜姒接过锦帛缓缓打开,黑色的隶书刺痛了她的双眸。
那是遗诏。
其上写着简单的几个字,“裴氏昭时,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登大位。今诏告天下,咸使闻之。”
她是见过许之洐的字迹的,他的字迹一向苍劲有力,而这遗诏上的隶书却虚浮疲弱,想来他落笔的时候手都发着抖。
她心中空空落落,问道,“昭时姓裴,你也愿传位给他?”
他目光苍凉,却是笑道,“孤家寡人,无人可传了。”
但他要给,那个孩子却未必会要。他想了想,终究是自己学不会为旁人思量,因而又补充道,“他若不要,便请姜恒回来罢......”
姜姒轻声道,“那这天下,再也不会姓许了。”
他眼里闪着泪光,笑叹一声,“姓裴也罢,姓姜也罢。我来时两手空空,死时亦两手空空,甚好。”
甚好。
没有父母,没有妻儿,没有兄弟,真正的了无牵挂。
她眼底沁泪,她打量着他,他的两鬓已早早生了华发。她想起宣平门一别,姜恒凝泪,“姐姐,我孤身一人,无妻无子,便是仍旧为王,又有什么意思啊!”
姜恒的痛焉知不是许之洐的痛。
她默了许久,“你在门外坐了半年,我都知道。”
那人垂下眸子,微微点头,“嗯。”
知道也罢,不知也罢,如今也都想明白了,便不再去想了。
听稚子抽抽搭搭,他转眸见伯婵眼睛红肿,他温蔼笑道,“我认得你,你叫伯婵,是伯嬴的长女。”
伯婵哭得越发厉害起来。
他想去摸摸她的脑袋,但她离得远,他够不到便垂下手去,凝神望着她通红的小脸,笑道,“你哭什么,想你父亲了吗?”
伯婵眼里的泪咕噜咕噜打着转儿,继而咕噜咕噜地滚下去,她叫道,“父亲。”
她的父亲走了一整年了,她大概十分想念。可惜他没有儿女,百年之后再不会有人为他哭一声。
他想去安慰伯婵,但他却又不会,只是温和说道,“不哭了,你看这殿里有什么喜欢的,便拿走罢。”
那孩子没有起身去拿什么宝贝,她只是又叫了一声,“父亲......”
他不会劝人,那孩子又哭得他心里难受,他只能道,“阿姒,快哄哄她罢,我不会哄人。”
却见姜姒亦是眸中含泪。
他想,他即要死去,她们却不会再来,此时哭一哭也是好的,那便哭罢。
她笑着说道,“婵儿叫你呢,你怎么不应啊!”
他没有明白。
伯婵却已经上前扑到他身上,“父亲!”
他双眸泛红,垂眸望着那颗一颤一颤的小脑袋,“你在叫我吗?”
姜姒笑道,“她是你的女儿。”
但见他泪如雨下。
他轻颤着手抬起伯婵的下巴,那小翁主的眼睛哭得通红,却也能把一双凤眸星目辨得分明。
他自己便是一双凤眸星目。
伯婵抽泣叫道,“父亲,父亲不认婵儿吗?”
他极力忍着眼泪,发白的嘴唇抑制不住地翕动,“你是我的孩子?”
伯婵抱紧了他,“父亲......”
已经多年无人叫他父亲了,一个最怕孤独的人却偏偏孤独了半辈子。他抱紧了伯婵,双眸紧闭,痛哭出声,“你是我的小公主......”
他一哭便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没有停下。姜姒轻轻抚着他的脊背,“婵儿姓许,她叫许婵。”
许家有女,名为许婵。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他咳出了血,血便凝在嘴边,但他笑着,他有后了。
她拿帕子给他拭了血,“伯嬴走的时候,他说若有机缘,要把昭时的身世告诉他,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该被蒙在鼓里。”
他心里酸涩,一时说不出话来。
姜姒温柔笑道,“你是他们的父亲,这些年却不曾伴他们长大,你要好起来。”
她从未见过许之洐哭成这般。
他哭得似个孩子。
他与许婵抱头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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