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义无反顾

坐榻中间的小几不知何时被人撤走，为了让少女睡得更舒服还添了床被子和枕头，少女大概是梳洗过，墨色的长发堆在被子外清爽、不见丝毫灰尘，唯有那张小脸，满是细碎的伤痕。

霍重九心头倏地一软，他从床上起身，胸前伤口被牵动泛起细密的疼痛，他抚了抚胸口，伤口已然包扎得宜，层叠的纱布在软绵的中衣下鼓起一小团。他走到坐榻旁，垂眸看着少女熟睡的容颜。

昨夜那支箭射向她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救她，一定要救她，所以，他义无反顾地扑上去，他清楚地记得箭矢刺进身体时冰凉尖锐的触感，也记得少女眉宇间错愕痛苦的神色。

怕死吗？

当然怕。

但坠崖的瞬间，除了对生死的迷茫之外，更多竟是庆幸，庆幸这支箭没有射在少女身上，庆幸这份痛苦只由他一人承受。少女承受的已经太多，他不愿看她受伤，与不愿看她难过伤心，所以，他宁愿自己动手将箭簇拔出，也不愿见她伤心。

他能感受到体内正在扩散的毒素，救不救都是死路一条，与其让少女一辈子活在没能救活他的愧悔中，不如让他自己动手替她找个释怀的借口。

可，他醒了。

原本游走在四肢百骸如虫蚁般啃噬的痛楚消失了，他明白自己得救了。可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止血，如何得救，如何来到这知府衙门的，他的记忆中只有诡谲不堪的梦境。他伸手，想摸一摸江岁华脸颊上的伤，手指却停在分寸之外，炭炉内银丝炭烧得劈啪作响，他的手好像暂停一般生生顿在空中。

良久，男人才叹了口气，温柔地替她掖了掖被子。

许是觉察到男人落在脸上的视线，霍重九才掖完被子，江岁华便悠悠转醒，四目相对的瞬间，情愫流转。她看了看霍重九，又看了看窗外正明媚的天，有些赧然地冲男人笑笑。“你好些了吗？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少女嗓音轻柔，像一片羽毛轻轻地划过他的心头，他摇摇头。“没有，我很好。你呢？”

比起霍重九，她除了奔波劳碌导致的四肢酸软与脸上手上的一点小擦伤外，并无大碍，安安稳稳睡了一觉，已觉好多了，江岁华脸上漾开一抹浅淡的微笑。“我也很好。”

霍重九颔首。“这里近窗，难免透风进来，睡久了容易着风寒。”

闻言江岁华才想起来自己正躺在男人房间的坐榻上，耳根微微泛红，她一边翻身起来，一边整理有些凌乱的衣物，转头却撞见男人正看着自己出神，江岁华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霍重九回过神，冲她摇摇头示意没事。

见男人摇头，江岁华只以为是伤口太疼尚未恢复过来导致的神思恍惚，整理好衣物之后，便将坐榻上的被褥叠好。“那我先回房了，你先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休息好了再说。”霍重九已醒，她的忧心落地，便也不好再守在这里。

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霍重九眸光复杂，他伸手探了探带着少女余温的被褥，江岁华一走，房间里的温度好似都降了几分，窗外微风吹进，吹得他心口发凉发痛。

……

夜幕很快降临，男人靠在床边正闭目养神。

才换过药，房间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青雁送走郎中从侍女手中接过放了晚膳的木托盘走进房间。“公子先用些晚膳，过小半个时辰再用药，药已在小厨房煨着，是小人和胡大人亲自看的。”

青雁一面说一面将食几放到床上，看着作势就要将桌上的饭菜全端过来的人，霍重九抬手制止，从下午醒后他一直躺在床上休养，断断续续地睡了几个时辰，睡得头脑发晕骨头发软。见霍重九要起身，青雁不得不将横亘在床上的食几撤走。“公子才换了药，在床上用饭也能少些挪动，恢复得也更快些。”

霍重九挑眉，青雁话音落他已自顾从床上起了身。他粗略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式，虽顾及着他的伤势做尽是清淡的口味，但该有样式却一样不少，连白菜豆腐一类都做的格外精致，瞧着便是下了大功。

霍重九唇角微微上扬，江岁华是为了二皇子陵寝作壁画请旨而来，前脚才到曲城，后脚就被人追杀险些丧命，连续两次作壁画都以失败告终，天子必然震怒，首当其冲的便是靖州府知府和曲城通判，他们自知难辞其咎，如此讨好也不过是想借江岁华和他的嘴来讨道护身符罢了。

“公子受伤的事，只怕过不了两日老爷和夫人便知道了，夫人挂念公子，必是要来的。”青雁安置好食几，转身准备为霍重九盛饭布菜，男人却先他一步夹了菜，右手不便动作，便用左手握着筷子不甚熟练地夹菜。

闻言霍重九沉默了一瞬。“待会你去找胡知府要些笔墨，我书信一封给家中便是。”

他并不惯用左手，笋丝夹得落了大半在桌上，青雁清理掉桌上的笋丝，又用筷子替他夹了不少进碗里。“夫人疼爱公子，必是要见到公子才肯放心的。”

霍重九吃了口饭，生了病瞧着再好吃的饭菜入了口也有些寡淡。“只怕未必能如母亲心愿。”

天子宠臣遇刺，此事非同小可，想必此时八百里加急的消息已经传回京城，至多后日，大内召他们回京的消息便会传到靖州府。一切未尘埃落定前，母亲来此只会平添烦恼，他修书一封给父亲，想必父亲会体谅他的苦心。

“红鳐如何了？”他醒来后去看过红鳐，原本活泼开朗的少年四处缠着纱布躺在床上昏睡着。

青雁语气沉肃。“郎中说能捡回一条性命已属不易，伤势虽不致命，但苦于伤口太多太深，失血过多导致身子亏空，尤其左手或许这辈子都没办法拿取重物了。”

霍重九心中愧疚，他以为萧胤明要杀的人是他和江岁华，不会有人注意到的被他派人去萧家祖宅调查的红鳐，可先是与他预料中的大相径庭，红鳐的踪迹不仅被人发现，甚至派去追杀的红鳐的刺客实力没有丝毫逊色。

红鳐和青雁自幼跟在他身边，他对二人的水平颇为了解，青雁能在一队人的围攻下逃出生天还能找来的援兵相救，红鳐却被人打成重伤，可见那人的武功高强。霍重九默了良久，口中饭菜越嚼越没滋味。

“她用过晚膳了么？”沉默中，他问。

公子虽未曾明说是谁，但青雁听得明白，能让公子如此亲近称呼的除了江岁华再没有旁人。“小的已问过侍女，说江姑娘尚未睡醒，膳房只备了些点心，只待姑娘起床再去新做晚膳，公子不必忧心。”

霍重九颔首，并没再问，她跟着他一路奔波周折，难得有这样好觉的时候。

他咬了块豆腐，  滑腻的口感让他愣了片刻，他记得江岁华不喜欢吃豆腐，说不喜欢豆腐容易落灰也容易被人拿捏，想到少女，霍重九下意识地探向胸口，想抚一抚那支红宝石簪子，新换的衣裳却是一贯地平整。

“今晨是谁服侍洗漱的，可曾见过我放在夹层中的东西？”

霍重九语气有些急切，那支红宝石簪子还是当时在当铺买下的，他想着挑个时间将之还给江岁华，但后来江岁华隐名埋姓，淡妆素裹，这只红宝石簪与她而言不合时宜，他便留在了身边。

再后来，她和他分住两院，对这个从来对自己疏离的“妹妹”，他不舍得将它还给她，闲来无事时，他便不时将簪子拿出来瞧一瞧，以慰相思。


　　(https://www.vxqianqian.cc/4465/4465051/11110959.html)


1秒记住千千小说：www.vxqianqian.cc。手机版阅读网址：m.vxqianqi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