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订婚之夜

第七十七章  订婚之夜

许章熙订婚的日子是周五，订婚宴地点不是酒店，而是许章熙父母在苏城的家。

订婚宴开始的时间是在晚上七点，黄昏开始，陆陆续续便有客人前来了。来宾不多，只有许家人的亲戚朋友收到了邀请，女方身份神秘，只来了父母和几个朋友。

此前，谁也没有见过她。

家里布置得很漂亮，鲜花海洋，美酒美食，欢声笑语。

上一次和黎紫琪，大张旗鼓地宣布了订婚但是没有举办任何的宴会，这一次，许章熙似乎是认真的。

他站在二楼的楼梯上俯瞰这满室鲜亮的颜色，红玫瑰一朵朵开得那么饱满艳丽，这是许章熙最喜欢的花，他爱那种明艳动人的东西，人与物都是。

许章熙有一些过分黑暗的心事，他不能不寄情于美好的人事物，所有使用的东西，皆是越美丽越鲜艳最好。

在别人身上，或许可以用个人偏好来解释。

对许章熙来说，他的恋物癖有个人不可说的原因。

楼梯上走上来一个人，吴宇风度翩翩地向许章熙走过来，他的嘴角始终带着那丝狡黠的微笑。

吴宇一上来就说：“恭喜恭喜……”

许章熙悠悠地转过身，开口说道：“别来无恙。”

吴宇微眯着双眼，没有回应。

许章熙说：“你来得真早，晚宴还没有开始呢，得等到七点钟吧。如果你饿了，可以下去吃点东西。”

说完，许章熙要走，他并不想与吴宇多说话，只是礼貌招呼了一句。

这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在躲避，大概他也很烦这种没完没了的纠缠。

是的，纠缠！

自从上次在家门口碰到吴宇之后，许章熙也很久没有见到过吴宇了，他恨这个人，恨他的贪婪和恶意。

吴宇是一个可以把人拖下水的妖魔，他掩饰得极好，表面上人模人样，背地里什么勾当都可以做，以带给人苦难为乐。

许章熙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当初会被吴宇这种人蛊惑，可能这就是命运吧。虽然他很不想承认自己的懦弱，但是如果不是自己当初太懦弱，怎么会轻易被蛊惑呢？许章熙并不如他表面上这么孤高冷傲，也并非是那种无欲无求的人，他不过是天地之间最俗气的一个凡人，他的七情六欲比谁都要旺盛。

这很正常，但是人有底线。

许章熙有过一段失去的底线的时光，那时候的自己，许章熙甚至不愿意再一次回忆，那种感觉不好受——提醒自己曾经多么不堪，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吴宇伸手触碰到许章熙的手臂，阻挡住他的去路。

许章熙驻步，“有事？”

吴宇摸了摸鼻子，道：“聊几句……你不会是怕了我吧？”

许章熙“呵”了一声，他在冷笑，他讨厌吴宇，他恶心吴宇，但是现在他独独不会害怕吴宇。害怕？何来之有？荒唐！

就算吴宇是恶魔，但当年被恶龙诱惑的人今天难道就没有一点长进么？

许章熙已经不是当年的许章熙，他可以和吴宇一较高下，如果他想，他可以和吴宇斗一斗法，但是许章熙不想。

不是他怕了，他只是觉得无聊，没有兴趣而已。

但是吴宇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吴宇说：“殷殷的照片……”

“你特么有完没完？！”

许章熙一下子就怒了，他甚至顾不得场合，一手抓住了吴宇的衣领，整个人逼到吴宇面前，对吴宇恶狠狠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不，你想怎么玩我都不再奉陪了，再见，此后就此别过，我们已经两清了。”

吴宇笑笑，把自己从许章熙的手中解脱出来，“你急什么，订婚的日子，生气不好……”

许章熙没有理会吴宇。吴宇继续道：“不过，章熙你真是太令我意外了，竟然舍得丢西瓜捡芝麻，这可真不像你。”

“殷殷天真，你就陪着她天真么？这种把戏居然指望我会相信？章熙你可不是这么傻的人，所以，你到底在玩什么？”

许章熙忽地扬起唇角笑了出来，非常得意地说道：“你猜。”

话毕，许章熙就走了。

吴宇整了整自己的衣领，嘴角那一抹微笑仍然是狡黠的。他觉得，游戏尚且没有结束，再玩下去，就是最精彩的部分了。

重温往事，许章熙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还蛮糟糕的。

如果不是自己的欲望作祟，他就不会被这些事情缠住了。真是一步踏错，步步错。

你知不知道，人也像水果一样，有的人早熟，有的人晚熟，许章熙就是太早成熟的人。

他太早接触这些东西了，那时候，吴宇是这帮人之中玩得最开的那一个，许章熙跟在吴宇身后，渐渐沦陷。

女人、药品，甚至各种见不得光的东西，许章熙都试过。

那是一段极乐的时光，沉浸其中使人忘记现实。

许章熙当时一边疯狂念书，一边疯狂玩乐，染上了一堆不靠谱的嗜好。

吴宇设计许章熙和殷殷的继母黄花一夜风流，黄花那时候已经和殷正夫结了婚，是正牌的殷太太了。但是黄花性子比较野，在盘上殷正夫之前就结识了以吴宇为首的一帮富二代。

在那个圈子里，没有谁会真的爱上一个来路不正的女人。

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我出来玩，你也是出来玩的，那么快乐就好了，谈不上责任和后续的。

黄花和殷正夫是无性婚姻，殷正夫对黄花的事情也知道一二，但是他却放任不管，黄花玩得越来越过分。

而黄花和许章熙之间的那一夜，是吴宇握在手中的把柄，许章熙自那以后便被吴宇拿捏着，直到殷正夫不在了，许章熙才开始和吴宇决裂，他才敢跟吴宇正面抗衡。

这件事情，成为一件不可言说的糊涂事。

知道的人就只有三个——吴宇、许章熙，还有黄花。

自第一次之后，许章熙和黄花还有过几次，都是在吴宇安排之下，许章熙一半清醒一半醉的状态之下进行的。

不能说许章熙对这件事采取了明确的反对态度，他的真实态度是非常暧昧的，甚至他也是享受其中的，否则他在第一次之后就应该彻底断绝和黄花联系。

但是许章熙没有这样做，他纵容自己沉溺其中，而且可以说他在某些时候还非常地享受。

这样背弃人伦的事情，许章熙也做过。

用简单的人少轻狂来解释，也不能完全洗白许章熙的道德黑点，殷正夫毕竟是母亲朋友的丈夫，他从小叫叔叔的，而且他还是殷殷的父亲。

这件事情没有暴露，陈松龄手里拿着的就是黄花和许章熙的照片，还有许章熙和殷殷的照片。

这些照片的存在被许章熙的母亲袁永华知道了，袁永华虽然生气，但是她不容许自己的儿子前途被毁灭。

陈松龄拿着照片没有勒索许章熙的打算，但是他手中的照片就是一个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性。许章熙也没有办法亲自去问陈松龄要回来，太尴尬了。后来袁永华出手，事情办好了，搞得陈松龄书也没有读成，他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甚至因为这件事情命丧黄泉，陈松龄就和许章熙结下了梁子。

殷正夫的死与陈松龄无关，但殷殷车祸确实是陈松龄动的手。

这一点，许章熙清楚得很。

许章熙对殷殷的感情很复杂，他从小把殷殷当成妹妹看待，但是又不是真的完全当她是自己的妹妹，他是喜欢她的。

如果说殷殷是高山上的雪莲花，许章熙就是一条从旁边经过的毒蛇。

毒蛇与花，两种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但是不妨碍他们之间互相吸引。

何况许章熙伪装了自己，他的事情，所有昏暗的事情，所有不可以说出去的事情，殷殷一概不清楚。在殷殷眼中，许章熙只是一个心思深沉的邻居哥哥，是与她青梅竹马的朋友。

许章熙也一直在营造这样的一种假象给殷殷去相信，在一次又一次的交易和妥协之后，他的这个形象得以在殷殷面前维持住，没有崩塌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许章熙心里清楚地知道，殷殷迟早会知道的。

无论是关于吴宇和黄花，还是关于陈松龄，甚至是关于殷正夫。

这一切，许章熙时常隐隐地预感到——殷殷有一天会知道。

既然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迟早都要伤害她，不如先离开她，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或许她会觉得比较好接受一点。

许章熙知道，他和殷殷的缘分在殷正夫死掉的那一刻已经终止了。

这几个月来，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还债。

他亏欠殷殷的，永远都还不完。

但是许章熙不打算让殷殷知道，他永远不会对殷殷坦白。

出于自我保护的心理，也出于为殷殷着想的考虑，许章熙会尽一切力量瞒住殷殷。

因为许章熙明白，知道真相只需要一秒，但是要接受和消化真相需要几年，几十年，甚至于一生的时间。

那样的伤害，对一个人的打击太大了。

事已至此，许章熙纵使后悔，但是他后悔没有用处，他已经做了的事情，他也没有办法让时间倒流。他能做的，只有减少伤害。

午夜梦回的时候，许章熙不是没有谴责过自己。有些人就是这样子，一边觉得不对，良心上也知道自己在犯错，但是做起来的时候却丝毫都没有考虑到后果。

许章熙已经是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人，他是一个演员，他在殷殷面前演戏，但是这一出戏他还要继续演下去，为了殷殷，更是为了自己。

无论如何，日子还是先这样过下去吧。

晚宴开始之前，许章熙都待在卧室里抽烟。

与许章熙订婚的女人身份之所以神秘，是因为这个女人的身份实在是令人尴尬，她就是殷殷的继母黄花。

黄花消失了这么久，她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黄花了。

先后去了东亚某国家做了整容之后，黄花已经“改头换面”。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是殷正夫再生，他也不一定能认出来这个女人会是黄花。

许章熙帮黄花改换面目，还帮黄花换了一个身份，黄花已死，现在这个女人不叫黄花，她的名字叫做黄思思。

不仅如此，许章熙还帮黄花伪造了背景和经历，黄花再生了，她不再是黄花了。

她不再是那个为了钱财嫁给一个半百岁男人的女人，摇身一变成了许章熙的未婚妻，成了许氏的三太太，从殷殷的母亲变成了殷殷的嫂子。

世事难料，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但是像黄花这样，从一个身份低微的太妹变身上市公司董事长续弦的太太，又从寡妇变身有钱人家的少爷夫人的，应该世上少有吧。

黄花还是命好。

虽然殷正夫和许章熙都不曾真正地爱过她，但是黄花不缺钱财，她一辈子都不缺这玩意。

黄花自己不觉得自己命好，因为她这一辈子所寻求的不过是所有女人一生都在追求的东西而已——唯爱而已。可惜，黄花这一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见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

真说不清楚这样的机遇算得上是幸运还是悲哀，起码黄花以为，这应该是悲哀。得不到的才是最想要的，已经拥有的都会被轻贱。

黄花得不到爱，她的心难免为自己感到可悲。得到再多的钱财，她还是不能从心底里面觉得自己幸福。

对殷正夫，黄花完全没有爱。那只是一个需要一个女人的老男人而已，黄花只当自己是殷正夫的工具。

可是，对许章熙，黄花心里是有期待的。

期待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一个人如果开始对一个人有了期待，她的心中便对这个人产生了念想，执念便也开始扎根和生长。

这样的执念会吞噬一个人的身心，得不到这个人的回应，竟然会比死掉更加难受。黄花就是这样，她知道许章熙对自己是没有爱的。

许章熙的爱给了谁呢？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殷殷。而许章熙对自己，应该只有欲望和蔑视吧。

许章熙看不起黄花，他和殷正夫一样，都把她当做发泄情绪和欲望的对象，他们从来没有怜惜过、疼爱过她。

姜潮来接黄花的那天，黄花一路上都在笑，她在笑造化弄人。

订婚之夜，黄花一身华服美衣，化妆之后的她也不失为一个高分美人，但是许章熙一眼都没有多看自己。

黄花嘲讽自己，暗地里也憎恨许章熙和殷殷。

黄花嫉恨殷殷嫉恨得眼睛发红，这一天终于到来了。殷殷失去了许章熙，而许章熙即将与自己结为夫妇，现在谁才是人生赢家就不好说了。

许章熙在房间里抽烟，满屋子都是烟味，黄花站在许章熙身后，她一直站在他的身后，仿佛只有最黑暗的阴影处才是她的归宿，仿佛她见不得光，但是这一次，黄花要站在最中心的光下。

黄花已死，现在这一个是黄思思。

黄花将这一点谨记在心。

“章熙，时间到了，我们应该下去了，走吧。”黄花伸手轻轻摆在许章熙的肩膀，这一个动作，她想做很久了，以前一直没有机会和立场，但是今天，黄花心想，今天是名正言顺的。

今天，黄花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不仅是今天，今天之后的每一天，她对他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

许章熙不语，好像还沉浸在某种情绪和记忆之中，黄花也不再催促，她走到他的身后已经花费了太多时间，现在，只要能站在许章熙身后，黄花已经满足了。

黄花想要的很多，但是她又很容易满足。

像现在这样，只要可以让她陪着他，她就已经足够快乐了。

黄花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许章熙的鬓角和耳边，像动物世界里帮首领梳毛的老弱病残，但是黄花做得心甘情愿。

“章熙，走了，时间到了，别让大家等我们太久……”最后，黄花还是催了一句。

许章熙意识回笼，他在那一秒有些恍惚地想起，自己今天订婚。

新娘子不是黎紫琪，不是殷殷，是黄花。

呵呵……

许章熙掐灭手中的烟，起身看见一张陌生的脸，一张他完全没有记忆的脸。

他不认识面前这个人，甚至连她的声音都是陌生的。

许章熙未免觉得可悲可叹，真是奇怪的际遇，为何事情发展到这里，他的心也只是有一丝丝的疼痛呢？

许章熙看了一眼时间，暂时抛开了那些杂乱纷繁的思绪，与黄花携手走出了卧室。

一路上，黄花跟在许章熙身边，紧张得手心冒汗，她害怕听见别人叫她黄花，她不能乱，她不能让人发现自己是黄花。

她是黄思思，黄花不停地自我催眠，不停地回想着许章熙帮她伪造的背景。

短短的一段路程，黄花走得格外艰辛。

而她身旁的许章熙什么都没有在想，他今晚只是情绪有些低落，做了决定的事情，许章熙从不后悔。

鲜花盛放，气球和彩带飘飞，许章熙和黄花各自怀着心事走过红色地毯，他们牵着手，但是谁的脸上都看不出幸福的痕迹。

当一对新人站在二楼楼梯，有人率先发现了他们，开始带头鼓掌，接着，楼下想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许章熙和黄花挽着手，缓缓步下楼梯，在掌声之中来到大家面前，司仪开始讲话。

所有环节，既简单又神圣。

来宾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但是之前谁都不认识这位黄思思小姐，今日见到真容，莫不对她产生了兴趣。

带着祝福和好奇，人们渐次围了上来，要来与黄花攀谈几句，这是人情也是道理。

黄花小心应付着许家人的亲朋好友，而许章熙在一旁吃东西喝酒，并不与黄花一起。无论黄花怎么向他投去求救的眼神，许章熙一概不理。

那一晚，黄花累得心力交瘁。

她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结婚的时候，那时的对象还是殷正夫，那一次因为殷正夫是续弦，所以没有订婚，而是直接的结婚。

那一次，黄花年纪还小，她对殷正夫还抱着一个女人对婚姻和爱情的热切的希望，但是后来，事情的发展方向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这一次，黄花还是没有彻底心死。

或者说，黄花对爱情、男人和婚姻还是没有心死。她对许章熙仍然抱着微弱但是顽强的希望，希望有朝一日，许章熙会对自己有那么一点点爱意。

这是一种折磨——等待一个轻看你的男人爱上你，难于愚公移山，难于蜀道难，可是黄花这个痴情的傻女人她不死心，她苦苦地等待着，等待着看见千年铁树会花开。

订婚宴结束的时间是晚上十点，过了十点，客人都陆陆续续散去了。

人潮散去之后，留下空寂的房子。许家的工人开始连夜收拾桌子上吃剩的食物、没有喝完的酒水，还有已经完成了使命的鲜花、气球……

许章熙的父母都已经回了房间，许章熙的哥哥不住在这里，他已经驱车离开，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正在忙碌的工人，以及许章熙和她自己。

黄花觉得荒谬和凄凉，但是悲伤之中始终是有一点点淡淡的幸福感和满足感。

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人也是好的，总好过人和心都得不到吧。

如此安慰着自己，黄花脸上露出了笑容。

许章熙喝醉了，他第一次真正地喝醉了，真真正正地喝醉了。

没有殷殷，许章熙想，他仍然是活着，但是思念和愧疚是另一回事。

许章熙脚边躺着几个空掉的酒瓶子，工人上前来收拾好了，黄花拿走了许章熙手中的杯子。黄花说：“别喝了，上去洗澡休息吧。”

许章熙听不见黄花说话，他已经醉了，身心都难受，但是大脑得以喘息，他可以不去思考前因后果了，他可以浑浑噩噩了，这一晚，请允许他放纵。

也许，伤害也是可以形成惯性的。

黄花被人伤害得多了，许章熙习惯了伤害黄花，连黄花自己都习惯了接受许章熙的伤害，他们谁都无法改变这样一种相处的模式。

好像，也只能这样继续下去。

许章熙的订婚之夜，一片混乱，一地狼藉，地上都是心和灵魂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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