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少年鬼师
来到堂屋中,就看见杨明英的爷爷低声唱着古歌,唱一段后又用苗语说着什么,布洛拿着纸笔做记录。我走过去一看,是用国际音标书写的,一段一段的,应该是在记录古歌。这小子讨教还不够,还要用文字记录下来。这种精神实在难得。
我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不由想起了王安江老人(一),为了苗族古歌不会“歌灭曲绝”,他近四十年以乞讨的方式走遍苗乡侗寨,靠一只破旧的学生包,一些讨来的纸张和几支劣质的笔,踏遍江西、福建、云南、湖南、广东、广西等省区的600多个苗寨,走南闯北搜集整理《苗族古歌》。其中辛酸自不用说。
王安江老人就住在台江台盘乡棉花坪村,离开的时候干脆去看望一下他,布洛这小子这么喜欢古歌,老人看到苗族古歌“后继有人”肯定特开心。
第二天,杨明英就带着我去找少年鬼师,布洛也跟来了。少年鬼师住在寨子的最后方。杨明英告诉我他自己一个人住,他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原来这少年鬼师也是个留守儿童。
来到少年鬼师家,他的房子和寨子里其他人家一样,十分陈旧,杨明英叫了门,少年鬼师走了出来,把我们领进吊脚楼,来到堂屋中。他把桌上的书收起,我一看竟然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不由愣了一下,原来这他还读书的啊!看来是我的思想跟不上时代潮流,我还以为他就是纯粹的做鬼师。这么一来,他的形象倒没那么神秘了。
少年鬼师冷漠的目光盯着我,冷冷的说:“你被鬼缠上了。”
鉴于他不再神秘的高中生身份,听到这句话不由让我想笑,但还是礼貌的问道:“那些盛装女人是鬼?是她们缠的我?”
少年鬼师说:“她们是西独,不害人,只是误以为祭品是你,所以才要吃你。”
我心里一沉,想笑的感觉荡然无存,误以为祭品是我,难道和我被拿来做人牲的事有关。
少年鬼师看出我神色有异,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并不想提及做人牲的事,但那个白衣汉服鬼一直叫我耿耿于怀,也许可以趁此机会问一下那个鬼怪是怎么回事。我看向杨明英,她看出我不想叫她知道,就说:“你们先谈,我去田里筐鱼去,今晚给你们做酸汤鱼。”说完,就走出了屋子。
少年鬼师淡漠的目光看着我,我说:“有哪些鬼怪是需要人牲祭祀的?”
他不傻,听我这么一说估计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他没有多问,说道:“通常来说祭鬼是为了消灾治病,不会用人去祭,寻常的鬼师也不会做,如果真的用人作为祭物,这个鬼绝对非比寻常,我不好说,只能帮你卜一下究竟是何种鬼在你身上作祟。”
我点头同意。
少年鬼师走出堂屋,走下吊脚楼,不一会儿拿了根芭茅草走进来,他走到我身边,从我的衣服上取下少许的布筋,然后向草呵气三下,接着用布筋在草上比试了一下,依次撕去茅草三片叶子,每片叶子折为三节,口中念念有词的用苗语念叨着什么。随后将刚叠起来的草叶并拢,折成三角形放在地上,打量着地上的三角形草叶。
少年鬼师蹙眉说:“这不是我们苗族的鬼,是个汉族鬼,好像是……”他忽然顿住,抬头看向我:“去祭祀的是什么人。”
他显然是发现了什么,我道:“怎么样?”
他没有回答,冷冷的说:“反正你都要离开,走远了就没事了。”
说完就摆出一副送客的表情。他并没有告诉我那个汉族鬼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知道的是作祟于我的鬼怪很有可能就是那个白衣汉服鬼。我不依不挠:“那究竟是什么鬼怪。”
他没有回应,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打开,一副要写作业的模样。对方不愿开口,我也不想勉强,向他道别后,离开吊脚楼。
“等一下,”走到门口的时候,少年鬼师跟了上来,手里拿着一张芭茅叶,递到我手中,“在鬼的眼里,芭茅是刀,可以驱鬼,你平时多带着。”
说完就走了回去。
走到寨子下边的时候,远远看到杨明英拿着个鱼罩在水田里筐鱼,我闲来没事就往田边走去。布洛没有跟来,估计又是去记录苗族古歌去了,我是很想多了解些古歌的知识,可惜我听不懂,去了也没用。
走到半路,我不露痕迹的往后看了一眼,布洛已经走远,我拿出藏在手心的纸条,这是少年鬼师递给我芭茅叶的时候塞给我的,有话不当面告诉我,显然是不希望旁人知道。我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小心。我把纸条撕碎,疑惑不解。
来到田边,杨明英笑着跟我打招呼,问我要不要一起筐。我是很想,可惜左腿下不了水。
杨明英忽然看着我说:“那个布洛是你的朋友吗?”
我不解的说:“为什么这么问?”
她低下头:“没什么,看你们俩不太熟的样子。”
问题不在这,方才她问的时候眼神里分明有一丝对于布洛的警惕,而这丝警惕是建立在对我的信任的基础之上的。这太奇怪了,于她而言我们都是陌生人,为什么会存在这种差异。
我在苗寨里住了五天,身上小的伤口大都愈合了,左腿、胸口和脑袋上的伤口较大,没这么快痊愈,我在这打扰了这么久,书店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手机没了电池,陈淏也联系不上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我跟杨明英说了次日离开的事,并要付给她食宿钱。她没有收下钱,给我们找来了两套年轻人的衣服,我们的衣服在来的时候都已经给刮破穿不了了,也总不能穿着他父亲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衣服离开。这两套衣服是她跟那个少年鬼师拿的,都是运动服,款式不分年纪,就是穿上有些小。布洛倒挺合身的,他本来就瘦。
晚饭过后,她拿了两块苗绣给我们,说是寨里的老人听说我们要走,送给我们的礼物。
第二天杨明英就送我们离开寨子,我不想麻烦她,让她给指个方向就行,她说她们寨子穷乡僻壤,方圆百里也没其他寨子,我们自己走铁定迷失在大山里,到时候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一路走出去,还真是这么回事,除了山就是山,没有什么像样的路,我们就是在山里绕,也不知道绕到了哪里。要想富先修路真的是很有道理的。
我说:“你们平时买个盐还得翻山越岭啊。”
杨明英笑道:“这盐都是一次买个两三年,平时外出的时候顺带买回去就行了,谁还特地出来。”
我并不是真正在说买盐的事,是在调侃这路途太远。
走了大半天的时间,满眼的绿色,前方的路没了,变成了一处广袤的山坡。我们站在山坡上,看见远方有一条穿梭群山的水泥路,在太阳底下闪耀着白光。杨明英告诉我们走到那条公路就能出去了,那条公路有一个大弯,顺着弯的那方向就是县城的方向。当然沿途还有不少岔路。
我让杨明英不用再送了,既然知道了方向,我们自己走过去就行了。
杨明英说:“不成,你们现在站得高看得见,一会儿走进山林里还得打转,我得送你们到公路边去。”
布洛忽的示意我们噤声,让我们看向某个方向。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说远不远的林中走着一群人,是那些老外,还真是冤家路窄!没看见阿兼他们,倒是小马被捆了手脚,脸上青了几块。
仔细一想杨明英的寨子距离那个崖洞葬的山洞应该不算远,我坠入深涧布洛将我救起后我们充其量也就走了一夜的路,其中大部分的时间还用以同龙蛇和老变婆周旋。奇怪的是他们怎么在山里呆了这么多天,总不可能是在找我,况且这么多天要找到杨明英的寨子也不难。
等那群老外走远了,杨明英问道:“那些人怎么回事?你们认识?”
我说:“谈不上认识,倒是认识被绑起来的那个。”
杨明英说:“你朋友?”
我点点头,小马多次出卖我,险些置我于死地,我还一肚子火气。但是他到底还是我朋友,我也理解他的难处。那些老外绑着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但绝不会是什么好事,我不能见死不救。就算不为了小马,也为了小马的家人,全家人都指望他,要是他出了事,他们家还怎么过。
我示意跟上去看看。我们顺着那群老外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他们停在前边休息,我们蹲下身,躲在灌木丛后,透过树叶和枝杈的缝隙打量着他们,那个老外头子在跟谁讲电话,声音听的不是很清楚,而且说的是鸟语,他的面色很不好。不只是他,其他人也都是一脸衰样。我猜是没有找到他们要找的东西。
小马被扔在中间,虽然没有刻意看着,但是这个位置想要解救相当困难,我只能继续等待时机。
(一)苗族古歌传承人王安江老人,于2010年6月25日因病去世,享年70岁。《王安江版苗族古歌》于2008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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