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德布洛莫

我跟着他们来到一处寨子前，这寨子屋前河流流淌，河中鱼蟹成群，屋后山林茂密，鹿麂出没，坝上是金灿灿的稻谷，山坡上种满荞麦。同样是那么美丽富饶。

寨中的人看见众人，满面笑容的走了出来，像是阔别已久的亲人重逢。他们看见我，脸上流露出诧异，不是看到陌生人的惊讶，而是没想到会在某个地方遇到老朋友的感觉。

他们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把我邀入了寨中，来到了屋中。屋子宽敞明亮，与这里的富饶相对应。人们陆陆续续的来到屋中，或穿着崭新漂亮的彝族盛装，或穿着整洁的便装。看到我先是诧异，紧跟着露出许久不见的热情的微笑。

我十分的莫名其妙，为什么他们总好像认识我，可是我绝对没来过这个地方，更没有见过他们。

不多时，一个端庄的老者走了进来，向我露出友好的微笑，继而用彝语跟我说着什么。

我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他却好像是明白了我说的话，露出一丝苦恼，继而一字一段的跟我着重说：“的—布—乐—末，兹—兹—倪—喳。”

我莫名其妙，就算他放慢了语速，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说完这句话，他的神色突然变得焦虑起来，看着我忧心忡忡的说着什么，一边抬手表示，似乎示意我赶紧离开。周围的人神情也随之改变，一副让我赶紧走的模样。

把我跋山涉水的拉来这里，就为了说这句不着边际的话，没等我多问，众人已经推推嚷嚷的把我往屋外撵。

“到底什么意思，你们说清楚点，要不用彝文写给我也行，我回头可以找人翻译。”

众人一边忧心忡忡的说着什么，把我推出了门外，走到外边就感到不对劲，景物居然变化了，原本富饶美丽的景象变得极为贫瘠，山上光秃秃，没有丰茂的草木，或是山势险峻，或山顶平坦，或山头尖挺，树木只有枯黄的马桑，地上只有蔫蔫的野葱，耕地荒芜零散，河沟水流贫乏。人们举止粗鲁，彼此交恶。

和之前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光景。这太奇怪了，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转身想要询问，四道飞箭迎面射来，我一惊，蹲下身，四支箭从脑门上飞过。好险，差点就被迎面射中脑袋了！

还没等我歇口气，四块巨石从四方击来。我大惊，左右张望，往其中两块巨石的斜角跑去，几乎是刚刚躲开，砰的巨响就从身后传来。

我迅速逃离，得先离开这个地方。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着身后，所幸那些箭和巨石都没有跟过来。

一个不妙的预感骤然浮现，我下意识的往旁边一闪，一道白光从身旁闪过，待它停下，竟是一把长剑，横在半空拦腰劈来，如果不是我躲避迅速，就要被它砍成两节了！

又是两把剑从四方朝我砍来，我左闪右避，心里又惊又奇。

李长清的声音从某个方向远远传来。他们也来了？雷子他们应该跟他在一块。

我迅速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手上忽然一阵剧痛，抬手一看，扎了好大一根针，我咬咬牙拔了出来，肩膀和手臂上又是两下剧痛，我一边跑一边把长针拔出来。

周围都是贫瘠的景象，灰雾蒙蒙，细雨绵绵，李长清的声音不断的从前方传来。不知跑了多久，前方一片明亮，刺目的光芒直射过来，叫人无法睁眼。我用手蒙着眼睛，说道：“雷子，你们在不？”

“我当然在，你他娘的说什么胡话，还不醒？”雷子的声音响起。

我猛的睁开眼，对上一张端正的脸，我一震，雷子他娘的怎么整容了！一脸的横肉都没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另一张熟悉的脸进入我的视线，熟悉的腔调说道：“睡蒙了？”

这他娘才是雷子！我反应过来，刚刚那张脸是李长清。

我坐起来，感觉四肢麻木无力，脑袋也十分沉重，就像是睡了很长时间。我问雷子怎么回事。

雷子说：“说是你的灵魂跟着祖灵到祖界去了，给你做了招魂唤魂的仪式你才醒过来，就说你小子好奇心重吧，什么事都想插一脚，人家主家的人都没事，你倒跑去了，可笑不？”

祖界？我猛然想起，那个老头拉着我走的那一路，不正像《指路经》里的内容吗。在指路送灵的仪式中，主要以念诵《指路》的经文向亡灵或者祖灵指明通往祖界的具体路径，并且教导亡灵或祖灵如何克服途中重重关阻顺利到达祖界。根据死者的居住地为起点，一站一站、一程一程的进行指点，直到回到祖地。由于各家支祖先的迁徙路线和居住地不同，具体的送灵路程也有所不同。

仔细一想，身强力壮的驮灵马、善报时辰的引路鸡、擅长拱土的开路猪、精于识途的带路羊，都齐了！那些骑马的人就是毕摩送走的亡灵和祖灵？他们走就走了，带我走干什么，这不是存心拉着我去死吗！

“说真的，你真去了？那地方怎么样？”雷子问道。

我说：“我哪知道。”

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梦一醒很多细节就不记得了，脑子里只牢牢记着一句话，“的布乐末，兹兹倪喳”。

询问后得知，原来我昏睡的时间不算“久”，现在只是仪式结束的隔天。我已经醒来，大家就迅速的收拾东西，离开了此地。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李长清很赶时间，虽然之前一副无所谓的叫耗子明等他几天，但他也是受人之托，事还是得做的。

来的时候要了两天，走的时候往另一个方向走，并没有多久，充其量就一天一夜，第二天下午就来到了一条山路上，两辆车已经停在了那里。是耗子明他们，我们上了车。李长清跟耗子明果然不和，坐的我们这辆。

车子向前驶去。

我问开车的幺仔：“现在总能告诉我去哪了吧。”

“我也不清楚，看明叔的。”他说。

到现在还敷衍我！

车子开了许久，驶出山坡路，拐进公路。一宿没睡，所有人都在补眠。我也合上眼，脑子里想着祖界的事。过了一天一夜，过程和画面已经忘了大半，除了知道自己去过，其他的大都不记得了。

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开了许久的车，来到凉山北大门甘洛县，在某个乡镇停下，找了一个非常简陋的宾馆住下。他仍旧是什么都不肯吐露。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我忍不住质问耗子明：“你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都到这里了没必要再隐瞒了吧！”

他不屑的看着我，距离目的地越接近，他轻蔑的态度就越明显，和最开始的时候，去我店铺里跟我好声好气的说话相去甚远。仿佛笃定就算我去了也没用一般。

他说：“现在告诉你也无妨，要去德布洛莫。”

德布洛莫！这些人竟然要去这地方。

谈到彝族信仰文化，就不得不提到德布洛莫，彝族家里做宗教活动时,送鬼、撵鬼,都往“德布洛莫”方向，大凉山的毕摩在驱鬼时都会把害人的鬼怪赶往德布洛莫山。德布洛莫，是彝族的鬼山，一切魔鬼的聚集之地。

关于德布洛莫的各种鬼怪传说不胜枚举，近年以来，不少人进去旅游和考察，神秘的面纱被一点点揭开。尽管如此，在前几天经历了那些鬼神相关的事件之后，对这地方不由审慎。

耗子明简单吩咐了幺仔一句，各自上了车。坐到车上，幺仔告诉我们：“这地方我们之前已经进去过两次了，把里头翻了个遍，什么都没碰上，别说鬼了，野兽都没见几只。”

我有些不悦，之前一直含含糊糊的说不知道，现在得到了耗子明的许可，倒是说得挺利索。

他神情微变，说道：“不过听说去年有一支考察队考察结束之后，他们进去的路线的那个村子就受到了雷电和冰雹灾害，随考察队进山的那个毕摩，家里也受到了雷击，还死了一只年猪和一只公鸡。”

他这么说，显然他们在里头还是碰见过一些怪事的。我问他：“你们在里头碰见什么了？”

他边开车边摇头说道：“什么都没碰到，就像我刚才说的，别说鬼，野兽都没见几只，只是里头的环境有些渗人，别说我胆小，这些我本来也不信，可是之前山路上的事之后，觉得这里头传得这么邪乎，指不定真有什么古怪。”

幺仔又告诉我，他们上次进去的时候一次是从越西那边进的，一次是从这边进的。

雷子说道：“德布洛莫据说是彝族的鬼域，我听说里头有‘半边人’，一会是一个人，一会分成两半各自行动，当他们到合一块的时候，行走速度就像开火车，分成两半的时候，就只好跳着走，速度也慢，你们在里头有没有看到一连串的单排脚印？”

“别说单排，双排都没有，不过之前倒是碰上一队人，浩浩荡荡的上到山顶做法事，据说是见到了半边人。”幺仔说。

雷子似乎对这种鬼神的传说颇为感兴趣，转向我说：“小王，这种神神叨叨的事你懂最多了，给我说说。”

我知道的都是书面上的，像雷子说的半边人我就不知道，提到德布洛莫，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女鬼兹兹尼渣，可怜又可悲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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