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登闻鼓
云卷长舒了一口气,二人穿过前院的长廊走进内院,正在扫地的侍女看见二人,停下手里的活计行了个礼。
“给大夫人表小姐请安。”
卫大夫人温声说道:“老夫人醒了吗?”
“回夫人,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现在香嬷嬷正在暖阁服侍老夫人喝药呢。”
卫大夫人点点头,领着云卷走下抄手游廊迈进正房,打帘来到暖阁里。
“娘!”
坐在暖炕上端着碗喝药的老太太一头华发,但精神矍铄,眼珠一点也不浑浊,只是她此刻正皱巴着脸,和碗里的药做斗争。
听见卫大夫人的声音,太夫人当即抬起了头,顺势把药碗一放:“珠珠来了!快过来坐!”
香嬷嬷无奈的看了眼还剩半碗汤药的碗,“老夫人……”
太夫人耳尖动了动,但装作没听见。
卫大夫人进门后,身子便往边上退了退,笑着对太夫人道:“娘您看谁来了。”
云卷微微弯腰进了屋,与暖炕上的老人对上眼时,她瞬间红了眼睛,“祖母……”
太夫人脑中一怔,呆了片刻后,立即挣扎要下床,“星星啊!”
香嬷嬷急忙抱住她的胳膊把人撑住,太夫人胡乱套上了鞋,后跟还趿拉着就朝云卷冲了过去。
云卷也迎上前,将矮了她半个头的老人抱在了怀里,哽咽道:“祖母……”
她已经不记得,前世这个时候,她上一次见祖母,她是不是清醒的了。
云卷只知道,她已经七年没见过祖母了。
但祖母还是印象中的模样,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她祖母当真是卫家的宝,是她最亲的家人。
太夫人抱着云卷,故作凶狠的拍了拍她的背,气道:“你都多长时间没来看祖母了!真是白疼你了,下回你再问我以前那些事儿,我都不告诉你。”
卫大夫人站在一旁,心中酸涩,微微抿了抿唇。
其实云卷上个月来看过太夫人,可那时候太夫人还是发病的状态,她根本记不得了。
云卷忍不住眼泪,埋在太夫人怀里闷声跟她撒娇,直到把这会儿酸涩的心情别过去,才抬起头。
见太夫人脚上的鞋还没彻底穿上,云卷连忙搀她坐回暖炕上。
把另一边的位子让给卫大夫人,云卷在香嬷嬷搬来的绣凳上坐下,就在太夫人跟前。
太夫人盘膝坐好,还絮絮叨叨的说着:“星星高了,都比祖母高了,今年十四了吧?明年就及笄了啊,到时候祖母给你加笄。祖母之前给好几个世家贵女做过正宾呢……诶呀不行不行,若是能请到更好的,还是让旁人来。我记得裴国公府的老夫人还给皇后娘娘加过笄呢,我认识她,届时修书一封,请她来给星星做正宾……”
太夫人没注意到云卷和卫大夫人的表情,还在兀自欣喜的说:“等卉儿及笄的时候,也请个德高望重的老夫人来给她加笄……”
云卷与卫大夫人互望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涩意。
太夫人清醒时虽然已经能记得许多事,但之前很多事也淡忘了,除了她记小了云卷的年纪,她还忘了,裴国公府的老夫人,一年前就已经过身了,她还去吊唁过。
不能让太夫人一直这么错着记,府医说她现在病情有好转,就要让她慢慢记得现在的事。
所以卫大夫人等她说完,便更正道:“娘,你记岔了,星星去年就已经及笄了,等今年九月过完生辰,星星就十六了……”
太夫人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她双眼有点发直,看的在场三人心惊肉跳好一阵,她才说道:“哦……原来我记错了……”
卫大夫人观察了许久,长舒了一口气,好在没有发病。
太夫人过了片刻,还自己想了起来,“裴国公府的老姐姐,是不是已经去了啊?我记得我还去吊唁了?”
在场三人十分欣喜,香嬷嬷止不住的点头,“是啊老夫人,您没记错,您是去裴国公府吊唁过!”
太夫人自己也挺高兴,眼神轮流看着几人,笑了半天,又落到云卷身上。
“星星十六了啊……真是长大了,都是能嫁人的年纪了……你娘当年就是十六订的亲……”太夫人看着云卷的脸,似乎在追忆卫氏,不断呢喃。
太夫人望着云卷,语气愈发缓慢:“星星长得……和华儿越来越像了……”
卫大夫人笑着说:“是啊。星星卉儿,还有三妹,就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不认识的看见她们在一块儿,都能猜到是母女。”
香嬷嬷也笑着追了一句:“哪儿啊!三小姐这么多年过去模样一点也没变,看着还跟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似的。跟两位表小姐站在一块儿,就像亲姐妹一样。”
太夫人傻笑了起来。
正说笑时,院里的丫鬟站到隔扇后说:“太夫人,大老爷三小姐还有姑爷来看您了!”
卫青云领着卫氏和谢泊明走进暖阁中,太夫人笑着摸摸儿子的胳膊,打量他几眼后,又去看卫氏。
卫氏见到双目清明的母亲十分激动,上前抱了她一下,“娘,看见您好多了华儿就安心了,您得乖乖吃药,早些好起来。”
“你都不来看我。”太夫人跟着小孩子似的,冲卫氏哼哼道,卫氏破涕为笑,蹲在她身前靠在她膝头。
“华儿以后常来看您。”
谢泊明也上前跟丈母娘问好,作揖彬彬有礼的说道:“小婿给母亲请安了。”
太夫人显然不认得他,懵懵懂懂的点点头,说了一句:“不必客气。”就移开目光,专心和女儿聊起事来。
谢泊明被晾在了一边,尴尬的眨着眼睛,甫一望见坐在边上的云卷,便上前问她:“澜儿,怎么就你一人,你弟弟妹妹呢?”
“三妹夫不说我都忘了。”卫大夫人这才想起来,连忙找了个丫鬟进门,吩咐她去找卫黎氏。
片刻后,卫黎氏把孩子们都带了过来,一起跟来的还有她夫君,卫青云的大儿子卫瑾瑜。
卫瑾瑜今年二十二岁,六年前在殿试上一举夺魁,金榜题名,自此迈入仕途。
本来皇帝是准备封他一个翰林院修撰,让他慢慢熬资历进内阁,可卫瑾瑜却不愿去修史书。
他中状元的时候只有十六岁,还没及冠的年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根本就是个坐不住的人。
最后皇帝看他能言巧辩,就破例把他调进了都察院,封了个正七品的监察御史。
六年的时间,卫瑾瑜已经升至正四品右佥都御史,除了得罪的人有些多以外,可以说是非常争气了。
卫瑾瑜和夫人黎氏是青梅竹马,黎氏只小他一岁,及笄那年许亲,卫瑾瑜就迫不及待的把人给定下了。
金榜题名后洞房花烛时,一年后双胞胎就落地了,夫妻俩这几年琴瑟和鸣,是京都人尽皆知的一对爱侣。
一家人齐聚一堂,太夫人光看人都看的眼花缭乱,只顾着笑了,连话都不知道该接哪一个的。
等稍稍安静一些后,香嬷嬷才端着热好的汤药过来,道:“老夫人的药还没喝完呢,老奴刚才去给您热了一热,您快些喝了吧。”香嬷嬷在老夫人委屈的眼神下,坚定的把那碗黑乎乎的汤药推到了她的眼下。
太夫人不情不愿的在众人的劝说下,把剩下的汤药喝完了,苦的皱的一张脸跟包子上的褶一样。
双胞胎里的哥哥卫承宇从怀里取出一包蜜饯,拿出一颗递到太夫人嘴边,一脸小大人的样子说:“我和弟弟的蜜饯,分给太奶奶吃,太奶奶吃了就不苦了。”
太夫人笑的温柔,就着曾孙的手把蜜饯吃了。
也不知是不是药里头有什么安眠的作用,太夫人没说几句话就打哈切犯困,众人便都从她院子里散了。
双胞胎来缠着云卷讲故事,太夫人现在清醒的时间虽然多,但以前的很多事记不清,包括她判的那些个案子。
但那些小时候云卷都听过,所以双胞胎现在都缠着云卷身边,听她将太夫人的事。
湖边的六角亭中,云卷讲完了故事,口干舌燥,干了一碗清水。
两个孩子都很懂事,听了一个故事就不再缠着云卷再讲了,坐在一旁的黎氏让丫鬟把两个小少爷带走了。
黎氏拎起水壶,给云卷添满了水,笑着说:“又麻烦星星了……”
云卷摇摇头说:“表嫂哪用得着这么客气,况且就讲个故事罢了,我也没那么娇气啊。”
云卷个子生的不矮,长相也不,但怎么说呢,气质上就总让人觉得娇娇柔柔的,谁都觉得她弱风扶柳,娇气的一阵风都吹跑,云卷也很无奈。
黎氏捂着嘴巴笑,放下来刚要说话,远听远处有人喊道:“瑶瑶!星星!”
亭下不远的廊道上,卫瑾瑜冲二人扬扬手,黎瑶看见夫君,也抬手冲他挥了挥,脸上的笑容十分甜蜜。
卫瑾瑜走进亭中,挨着夫人坐下,问道:“那两个臭小子回去了?”
黎瑶不高兴的瞪了他一眼,“那是你儿子,什么臭小子,孩子身上的味道比你好闻多了。”
双胞胎还小,身上都留着奶香味儿,哪里像卫瑾瑜,天天要上朝。
去见这个上峰那个同僚,有时回府,身上不是酒气就是汗臭。
卫瑾瑜讪讪的挠挠头,抓着黎瑶的手讨饶:“我错了瑶瑶,谁让他们两个天天不省心,惹你生气。瑶瑶你别冷着脸,你笑一笑……”
云卷笑着坐在对面,觉得她的存在似乎有些多余。
黎瑶红了脸,在桌下狠狠拧了一下卫瑾瑜腰间的软肉,水润的眼睛里带着臊意瞪着他,“星星还在呢!”
卫瑾瑜知道她没生气,才不再闹她,笑着说:“那又怎么了,星星也不是外人。”
转头面向云卷时,卫瑾瑜又恢复了平日里长袖善舞的君子之态,道:“星星,那两个小子又缠你讲故事了?”
“说几句话而已,我不累。”云卷说道,“祖母如今……能让孩子们多知道知道她当初的事,我也开心。”
这话题不免有些沉重,云卷转移话题,问起卫瑾瑜:“表哥眼下青黑,是不是这几日朝务上有什么烦心事啊?”
卫瑾瑜随了他母亲卫大夫人的皮肤,白的发光,因此脸上何处有丁点瑕疵,都能看得出不协调。
也亏得卫青云夫妻俩底子好,生的卫瑾瑜也好,才没叫这皮肤给他造成什么差错。
扯远了,从方才万福堂见面,云卷就发现了卫瑾瑜的状态不太对劲。
她问完后,倒是黎瑶先开口了,“还不是他自己找事,活该他睡不着。”
卫瑾瑜不敢跟夫人呛声,瓮声瓮气给自己争辩了一句:“我这是履行言官的职责……”
“爹都没说什么,就是你自己擅作主张!”黎瑶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退一万步说,太子去行宫又怎么了。左右他已经被停了职,朝中政务也都分给旁人了,他去行宫想避开朝中这些冷嘲热讽,人家去行宫散心怎么了。都察院其他大人都没说什么,就你扯了个折子说太子不务正业,你可真行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太子太师呢!”
云卷没忍住笑了出来,看见黎瑶的反应过来,略有些窘迫的表情,云卷连忙道:“表嫂你继续说,我什么都没听见。”
云卷作势还去捂耳朵,黎瑶一边制止她,一边气的去拍卫瑾瑜:“都怪你,让星星来府上看笑话!”
卫瑾瑜跟黎瑶讨饶了几句,但眼神里明显没有后悔的意思,低声嘟囔:“太子身为储君,青州一事并未解决就罢了,不在京都认真思过悔改,还跑到行宫去逍遥快活。逃避罪责,岂是大男子所为……”
黎瑶耳尖一动,她听到了夫君口中的嘟囔,但咬了咬下唇,还是没说什么。
卫瑾瑜的性子黎瑶知道,他幼年时就立志未来要做和他爹一样的,能辅佐仁君,造福百姓的好官。
卫瑾瑜对自己的要求严苛,同样的,他作为一个臣子,也敢以此来要求皇帝。
别说日后的储君太子了,就是永昌帝他都敢上谏,头铁的要命,黎瑶都怕哪天他真惹怒了皇帝,被缝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不过卫瑾瑜看似冲动无谋,但实际上也是长袖善舞的圆滑人,和他爹比也不遑多让,许多人都默认他会接卫青云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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