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真实而残酷
起初。
不少人以为。
接下来的故事，会围绕着刚才谈论县太爷被洋人打死的两位客人来进行。
然而王掌柜提醒过后，这两位客人就闭上了嘴巴，不谈这事了。
随后，有两位官差走了进来。
板着脸，目光从众人身上缓缓扫过。
茶馆里的动静瞬间安静了许多，直到这两位官差坐下喝茶，才重新热闹起来。
一位穿着灰色长褂、头上贴着狗皮膏药的算命先生来到茶馆里，四处揽生意，王掌柜称呼他为“唐铁嘴”，与他打了几句茬，送了他一碗茶，将其赶走。
唐铁嘴出门的同时，两个手里提着鸟笼子的客人迈步进来，向正在喝茶的客人们打声招呼。
“常四爷……”
“松二爷……”
在客人们的招呼声中，他们将鸟笼子挂起来，寻了个位置坐下。
这边刚坐下，便又有二人进来。
前面是一年轻人，张口便大声问道：“掌柜的，他们人呢？”
“都在后头呢……”
王掌柜话音未落，后面那人就来到了门口。
“德爷，他们都在后边呢！”
德爷摸了摸鼻子：“哥们儿，后边！”
说罢，迈着四方步，大模大样地往里走。
看到这里，观众们有些明白了——这是一个群像戏啊。
人物众多，特点鲜明。
不过，不论什么样的群像戏，都得有相对戏份较多的主角，来形成故事主线，推动剧情进展。
那么，这部话剧的主角是谁呢？
王掌柜？
不对。
虽然话剧开场没多久，但王掌柜那圆滑机灵、小心处事的性格和做派已经立住了。
这样的生意人，是不会和人起冲突的。
而故事，是需要矛盾和冲突的。
许多观众刚想到这里，舞台上面，冲突就起来了。
德爷正往里走。
常四爷和松二爷谈论。
松二爷看着德爷，对常四爷说道：“好像又有事啊？”
常四爷笑道：“嗨，反正啊，打不起来。要是真打的话，早到城外头去了，到茶馆来干嘛？”
这话落在德爷耳朵里，令其不快，止住脚步，拍桌子叫嚷道：“我说，你冲谁拽咧子呢？”
“你问我呢？”
“你说，我问谁呢？”
“花钱喝茶，难道还叫谁管着吗？”
“我说，这位爷……”
松二爷见常四爷和德爷语气不善，连忙搭茬，对德爷施了个礼：“您是营里当差的吧，来来来坐下喝一碗，我们也都是外场人……”
“哼哼……”
德爷却不买账，冷哼一声，道：“你管我当差不当差呢？”
常四爷毫不示弱地哼声道：“要抖威风跟洋人干去，洋人厉害，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尊家吃着官饷，可没见您去冲锋打仗！”
“怎么着？”
德爷不爽地走上前来：“你先甭管我敢不敢打洋人，我先管教管教你！”
随即便将常四爷的茶杯打翻在地，又挥拳向常四爷打去。
口中叫嚣着：“怎么着，怎么着，我打不了洋人，我还打不了你吗？”
啧。
一些观众忍不住暗暗嘬了嘬牙花子。
这台词，有点意思啊！
这一场冲突，把常四爷凸显了出来。
不少人以为，接下来的故事可能就要以他为主了。
然而接下来。
又有许多人物，陆续出场。
靠贩卖人口大发横财的刘麻子。
揭不开锅不得不卖女儿的农民。
眼神不好的黄胖子。
信洋教、有背景的马五爷。
满腔热血、主张实业救国的秦二爷。
威风凛凛、地位显赫的庞太监。
卖女儿、求客人们施舍一口吃食的乡妇……。
每一个人物都有各自的特点，形象、动作、语气、姿态，十分鲜明。
观众们看得津津有味。
仿佛见到了清末时期的一个个鲜活的各色人物。
而这些人物之间的交互、冲突，更是令人不知不觉便沉浸其中、欲罢不能。
尤其是秦二爷与庞太监的那段交锋。
“庞老爷，这两天，您心里安顿了吧？”
“那还用说吗？天下太平了！圣旨下来，谭嗣同问斩！告诉你，谁敢改祖宗的章程，谁就掉脑袋！”
“我早就知道！”
“您聪明，二爷，要不然，您怎么发财呢？”
“我那点财产，不值一提！”
“太客气了吧？这全京城，谁不知道秦二爷？您比做官的还厉害呢！”
“不敢！”
“听说呀，好些个财主，都讲维新……哼哼哼哼……”
“不能那么说吧？我这点威风在您面前，可就施展不出来了。”
“说得好！那，咱就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吧！”
“呵、呵呵……”
“哼哼……”
“再见！改天过去给您请安！”
“不敢当……凭这么个小财主，也敢跟我逗嘴皮子！年头可真是改了！”
这段对话，充满了火药味。
二人表面上客气寒暄，实际上各自心怀鬼胎。
秦二爷表面上对庞太监的威胁不以为意，实际上坚定地支持维新变法。
而庞太监则通过炫耀保守派的胜利来威胁秦二爷，暗示他所在的保守派作对。
简短的对话里，所蕴含的大量潜台词，值得反复品咂。
片刻后。
常四爷因为一句“大清国要完”，被两位官差带走。
松二爷也一并离开。
农民的女儿被卖给了庞太监。
在庞太监嚣张快意的笑声中，第一幕结束。
大幕缓缓拉上。
幕布后面，隐隐约约有搬动东西的声音，显然是要重新布置场景。
观众席上，昏暗的光线里，观众们细细品味着这第一幕的剧情。
维新运动的失败、社会风气的败坏、贫富悬殊的加剧……清末民初时期的社会百态，都被浓缩在了这小小的茶馆里。
在这个小小的舞台上，各个人物的性格特点得到了充分的展现。
他们或善良、或狠毒、或正直、或圆滑，这些性格特征在特定的社会背景下被放大，形成了鲜明的人物形象，反映了当时社会的复杂性，也揭示了人性的多面性。
各种剧情冲突，不仅涉及了社会变迁、阶级矛盾、社会不公等现实问题，还涉及了文化冲突、民族觉醒等深层次的文化思考。
虽然刚刚演了一幕。
但观众们都已经深刻感受到了，这部话剧所蕴含的，深刻而丰富的内涵。
“王老师，您觉得刚才这一幕……”
“吴姐，依你看来，常四爷这个人……”
观众席上，有人窃窃私语，想趁着中场功夫，聊聊刚才这第一幕。
然而。
许多人话还没说几句。
“当——当——当——”
悠长的钟声响起。
提醒大家，第二幕要开始了。
众人见状，纷纷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看向舞台。
等待着第二幕开场。
首先登场的，依旧是那打骨板的大傻杨。
“骨板打，是我要来，”
“这数来宝的还是没发财。”
“说现而今，到民国，”
“咱剪了小辫还是没有辙。”
“说王掌柜，他动脑筋，这事事改良讲维新。”
“他讲维新，白费力，胳膊拧不过大腿去。”
“闹军阀，乱打仗，白脸的进去黑脸的上。”
“赵打钱，孙打李，赵钱孙李乱打一通谁都不讲理。”
“为打仗，要枪炮，一堆一堆给洋人老爷送钞票。”
“为卖炮，为卖枪，帮着军阀你占黄河他占扬子江。”
“老百姓，遭了殃，大兵一到粮食牲口一扫光！”
“王掌柜，会改良，把茶馆改得好像大学堂！”
“那后面住着大学生，说话文明真好听！”
“我就怕，兵野蛮，进来几个茶馆准玩完！”
“得，我先别说丧气话，给他道喜是个好办法。”
“他开张，我道喜，添点新词我也了不起……”
大傻杨敲着骨板离开，大幕再次拉开，幕布后面的茶馆场景，已经重新布置过了，与先前相比，大变了样。
观众们聚精会神，认真观看。
此时是北洋政府军阀混战时期，茶馆的生意已经逐渐萧条，但王利发掌柜仍在努力改良茶馆，试图挽救颓势。
然而，社会动荡不安，腐败和混乱严重，茶馆面临着来自各方面的压力。
在这一幕里，既有上一幕出现过的人物，也有一些新人物。
新老人物，新的情节，与第一幕一样紧凑精彩，反映了新时局下的各色人物生活状态。
李三作为茶馆的伙计，要求涨薪水，反映了底层人民生活的艰辛。
巡警来揩油水，进一步加剧了茶馆的经营困难，也揭示了当时社会腐败和混乱的现状。
唐铁嘴的算命生意因战乱反而火了起来，暗示了社会动荡给人们带来的不确定性和迷茫。
旗人松二爷没有生活保障却还游手好闲养着鸟，反映了封建遗老的没落和无奈。
而常四爷自食其力靠卖菜为生，他和讨生活不问是非的官差宋恩子发生争论，表达了对社会的不满和愤怒。
任谁都能感受得到，当时的人民生活环境水深火热，底层人民为了生计而挣扎，而社会上层则充斥着贪婪和腐败。
一个个人物，一个个情节，充分展现了当时政治氛围的压抑和沉闷、社会环境的动荡和不安，为观众呈现了一幅真实而残酷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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