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她会有怎样的人生
疯婆娘还举着手臂，想再说点什么，也再来不及。
这一生，母子一场，最后连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许同初认命地跟在她身后，看着扶春消失的方向叹气。
转头看见黑白帽子一晃一晃的来了。
黑白无常见到“王勇”，双方互相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疯婆娘也看到了。
黑白无常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一个活着的人，能看见他们两个。
身后还跟着第二殿殿主身边的红人。
大眼瞪小眼，不敢多说话。
互相看了一眼，默默套住孙天石的魂，头也不回地走了。
深怕慢一点，再遇上什么别的更奇怪的事。
许同初跟着疯婆娘，刚到王二狗家里，就见青竹闪了过来。
张口要找扶春。
怎么看怎么客气。
可想到最近听文历提起那个佑生的事，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他现在身为第二殿殿主身边的人，对上令归大帝派来的人，还是要毕恭毕敬。
斟酌着，说扶春送魂魄回去了。
待青竹走远，也不跟疯婆娘解释，在她额头伸手一点，只说必要时会保护她。
便消失了。
疯婆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发现他身形好似晃了一下。
近来这两位帮她良多，她实在有些担心。
可她又什么都帮不上。
对着眼前那再熟悉不过的地窖，她摆摆头。
先收拾自己这边的残局吧。
是时候，该了结了。
……
扶春抱着大牛，跳上船，将他安置好。
船桨快划出火星子，还不忘安抚他，“不要睡，再等一下，马上送你过河。”
大牛躺着，没有说话的力气。
看着头顶的船篷，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说话。
好像又有人托起他，一阵风从耳边穿过，掀起一阵凉意。
他脑袋稍微清醒了些。
睁开眼，看到两个不认识的人，抱着他，向一个大大的光晕走去。
模糊中，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小跑着。
好像是挡在自己前面的那个人。
她是谁来着……
想不起来了……
有人将他轻轻放下，身材铺着什么软软的东西。
舒服得很。
就像……就像方才疯婆娘接住自己时那个怀抱……
……
这么多年，他都在恨她。
从他记事起，就总是被嘲笑，被欺负。
只因为他的阿娘。
他的阿娘是个疯子。
他们尿得自己满头满脸；
他们跟在自己身后，莫名其妙用石头土块扔自己；
他们满嘴污言碎语调笑说她又不穿衣服如何如何……
所有的那些时刻，还有无数次躲起来哭得时刻，他都在恨。
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大牛想，是不是只要她不存在，自己就不会被别人用这样的理由嘲笑，欺负。
他真的这样做了。
他趁阿婆阿爹出去，到处找绳子。
他找来绳子，一头系在柱子上，一头绕过她脖子，缠了两圈，套在她脖子上。
她嘻嘻笑着，看着自己做这些事。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往后退。
脚在地上打滑，滑出两条印子。
疯婆娘就那样看着他。
狰狞的表情，写满了痛苦。
可是自始至终，她从未挣扎。
看着看着，大牛手下一松，脚下一滑，绳子从手中掉落。
大牛跪在地上，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
她缩在一边，看着他，眼神里全是害怕。
他哭累了，倒在地上，躺在她脚边。
一点一点，向她靠得更近。
他多希望，她能摸摸他的头。
像孙天石他娘那样，哪怕孙天石打骂别人是个坏孩子，她依然笑着摸孙天石的头。
可是，什么也没有。
落在大牛头上的，是他阿婆敲下的棍子。
阿婆说：“死崽子，好不容易拐来的女人，被你勒死了上哪再给你爹找个媳妇去？
啥人生啥种。
你这坏种，要杀你亲娘咧。”
阿婆在说什么。
他好像听到不懂。
可是这几句话，随着阿婆的棍子，一起敲进他脑子里。
直到，他死了。
方才见到那个曾经脏兮兮的疯婆娘，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站在他面前。
他才懂了。
他那个疯子娘，不属于他们这里。
他十来岁，因为疯子娘，被欺负了十来年。
被欺负到死了都不敢说实话，对真正杀害他的人，都不敢有多一点点的恨。
他摔下高台，迷迷糊糊中，是听见孙天石他们说话的。
可他不敢动。
他害怕极了。
那个声音一传进耳朵，他脑子里就像炸开了。
嗡嗡响。
什么也听不见。
他只能装死，祈求他们玩够了快点离开。
他们好像塞了什么东西到自己嘴里。
还要往最里面塞。
一下捅到喉咙深处……
再睁眼，他看到有人带着帽子来说要带他走。
等他后知后觉发现，才意识到，自己是死了。
有人说能帮他，他都只敢说要杀死疯婆娘。
他恨了这么久，恨习惯了。
恨到刚才，他才明白。
原来，最应该有恨的，不是自己，是他那个疯子娘。
他恨疯子让他低人一等，恨疯子毁了他一辈子。
没想到，是因为他阿爹阿婆，先毁了她。
若她没有经历这些，她会有怎样的人生。
……
大牛不知道。
他没有见过别人怎样活，也想象不来。
总之，该是比生下一堆孩子，还要被孩子恨，好上千百倍吧。
罢了。
罢了……
无论怎样，下一世，便不要再见到了。
……
扶春一反常态，没有像往常那样，把人送到就走。
她和接引使者一起看着大牛的魂魄进入轮回道。
在环形墙壁上投影出来的，是大牛魂魄弥留之际最后的回忆。
仅仅那一点点回忆，就好痛。
扶春沉默了一瞬，对着接引使者深深一拜，“多谢安排。”
“不必，这是你自己换来的。”
扶春笑了笑，摆摆手，走了。
本来想回去看看上头的情况，确认无事，再去找佑生的。
可她刚回船上，还没喘口气，突然直挺挺倒下了。
脑袋像是被劈开一样，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天灵盖一路向下，延伸到后脑勺。
一抽一抽，疼得她呼吸困难。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可是不管怎么做，都无济于事。
盯着小鬼头们忙碌的身影发呆的孟婆，心里莫名慌了一下。
她回头一看，远处的送魂船晃得厉害，不像往日那般。
一下子冲进去，扶春刚好撞在她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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