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求求你帮帮我
芸娘对扶春的问话不甚在意，“救不了了。大夫来过，让准备后事。大不了我随他去了。”
扶春深吸一口气，“郭榆回来，是因为他有执念，过不去奈何桥。你们现下遭遇的这些，都是因为他阴魂不得安息，才导致的。他之前说回来只为看你们一眼，但是下葬后他还是无法转世。”
“他不愿说实话，我们不能强迫他。只能从萍姐儿和你这里找突破。我知道的越多，越能准确判断他的执念到底是什么。能不能救你们一家，全看你了。”
芸娘问，“我为什么信你。”
“你没有选择。你最近遇到的离奇事件太多了，也不缺我来问你这一遭。”
长久的沉默过后，芸娘幽幽开口，“我怎会害自己女儿。是萍姐儿自己有好福气。”
扶春怒极反笑，“你害的女儿过成如今的模样，你说是她的福气？”
“是啊。王少爷年轻厉害，看上她，可不是她的福气。哪一回也没少她的钱，可不是她的福气？”
芸娘也笑起来，从嘴里轻飘飘吐出一句话。
“那你倒是说说，萍姐儿的钱呢？”
“她年纪小不懂事，家中里里外外都要用钱，我拿走了。”
“你卖女儿。”
“谁又不是被卖的那个呢？”
芸娘放下怀里奄奄一息的贵哥儿，手掌盖在孩子头上，手指轻柔抚摸着他的脑袋。
偏着脑袋朝向窗外，眼睛失神，呆愣着。
嘴巴一张一合，“我娘就说过，把你卖了，能给家里换点钱，让你哥哥有口饭吃，是你的福气。”
“被卖进主家后，我从来没吃饱过，每天起早贪黑干活。主人家心里畅快了，就不打骂。可主人家有几回是畅快的？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没好过。只碰上郭郎后，他一点一点攒钱，赎回我的卖身契。我跟他走了，身上慢慢才养好。”
芸娘摸着自己的胳臂，不说话了。
再开口时，她手捏着被子，骨节分明。
她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萍姐儿不用干活挣那份辛苦钱，她什么都不知道，就把钱挣了。这怎么不是好事？”
“怎么不是好事？”
最后一句话落下，芸娘泪流满面。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扶春却只觉得可笑。
因为家里穷，为了哥哥活下去，她被卖了。
经历很多非人折磨，难道不应该在有女儿之后更要尽可能的保护她吗？
为什么让同样的事在自己女儿身上又重复了一次？
自己经历了悲痛，也要把女儿亲手推进相同的悲痛境地。
现在的眼泪，在哭什么。
“你被卖是无奈。可是，郭榆既愿意攒钱替你赎回卖身契，你们有了家有了孩子，他定是高兴的，也在努力赚钱维持生活。你却不满足，还要亲手将女儿推进深渊，这难道不是你自己造的孽吗？我第一次见到你，郭榆抱着你，你满脸害怕。他回来怕不是就为了报复你？”
最后一句，扶春半是吓唬半是质问，拔高声音问到。
“不要说他！”芸娘叫起来，“啊！啊！不要说他！”
“都是因为他！我们一家过得这么惨都是他害得，是他害得！”
芸娘几乎癫狂。
扶春深深吐出一口气，向后站几步，身体感觉到墙壁，准备靠上去。
许同初见状，在她肩膀上撑了一下，拖了把椅子放在她身后。
扶春坐下，扶着把手，用了点法术，跟着声音一起传出去，徐徐开口。
“他怎么害的你们。”
扶春说出的话，在空中凝成若有似无的线。
带着淡淡的白色亮光，传进芸娘耳朵里。
芸娘莫名像是被定住一样，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下来。
混乱的脑子也逐渐清明。
她不再歇斯底里的叫，缓缓躺下去，把贵哥儿搂进怀里。
一字一句的，讲了另一个故事。
她十岁被爹娘卖进主家，一直在外院干苦力。后来被厨房里的婆婆看上，带进厨房。
那些年，她领了赏钱，自己一个子儿也不舍得花。她还记得爹娘说过，女儿家不用钱，有钱要给哥哥存着娶媳妇。
她觉得爹娘说的没错，她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可是后来，厨房的婆婆忍不住埋怨她，也该给自己留点钱。
厨房的婆婆，她女儿自打生出来，就是主家的仆人。但婆婆对她女儿很好，有什么好吃的，主人家吃剩下不要的，会专门给那姑娘留一点。
会偷偷把攒的钱给女儿塞一点。
偶尔过年节，还给女儿扯点布做新衣裳。
芸娘本来不叫芸娘，她没有名字，爹娘都叫她二丫。
是婆婆的女儿，跟着主家小姐学了几个字，说她白的像云，命却苦，像野草一样。就叫芸娘好了。
她们两个嘻嘻哈哈笑着说这些的时候，婆婆就在一边坐着，笑眯眯地看着她们。
末了，照旧塞给女儿一点吃的。连她也有一份。
芸娘这才发现，不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儿都要被卖。
有的姑娘，哪怕出生就是当仆人的命，也有阿娘记挂着，给留一口好吃的。
她人生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突然有新发现，她更难受了。
因为她后来把钱拿回去的时候留心过，看阿娘会不会给她留一口吃的。
但阿娘总是问她还有没有钱，然后把一口白米饭端给哥哥。她和阿娘一起，喝稀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过接下来的日子了。
她头一次不想把钱拿回去给家里。
自己装着钱，放枕头底下，不安心。藏在腰里，不安心。被子偷偷拆开一个角，藏进去更不行，一会不摸着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每天就这样提心吊胆。
就在那时候，她看到了郭榆看她的眼神。
厨房的水汽，熏红了她的脸。
郭榆趁着往厨房扛柴送菜的机会，偷偷跟她说，要攒钱娶她。知道她签了卖身契，又说攒钱替她赎回卖身契，还她自由身。
一攒，就是两年。
主人家本来是不放的，说是死契。
还是婆婆的女儿求了小姐，小姐又求了老爷夫人。
她们都说自己命还是好，有个人能真心相待。
她也这样觉得。
和郭榆走的那年，她十六。
日子过的清贫，但她觉得自己比婆婆的女儿幸福，比小姐幸福。
过了两年，她生下女儿。
郭榆高兴坏了。自己翻出原来那些书，给女儿起名郭萍。
他说萍草好，在哪都能活。
她也高兴。
念着婆婆女儿和小姐的好，带着自己家养的鸡下的蛋，专门打听到小姐回门的日子，去看望她们。
谁也没想到，这一看，她的人生踏上了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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