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孝子
陈母孤寡老人一个，无儿无女，活不下去。复仇的希望也断了，不如早点下去见她三个儿子。
天已经黑了。
家里没有点灯。屋子里和屋子外面一样黑。
她闭上眼睛。
“我的儿，你们的娘，马上来了！”
一条捆过无数杂物的旧绳子，即将终结她凄苦悲凉的一生。
这时候，外面渐渐传来一阵惊呼声。
陈母没有心思看热闹，眼睛都懒得睁开。
将死之人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致。
但是惊呼声越来越接近了，似乎是冲着她家来的。
片刻之后，自家的大门被推开。
陈母睁开眼睛，借着外面火把的光瞧见一个庞然大物进来了。
她从绳索中下来，擦了擦眼睛，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猛虎！
外面都是惊慌失措的村民。
“老虎啊！”
“老虎又进村了。”
“大家快跑！”
“上次就是这只老虎咬死了陈献。”
“我看这个老虎跟上次那只老虎不一样，没有伤人的意思。”
“看样子，陈老太太要上吊！”
“一个老太婆子，儿子死光了，没人养，不上吊还能怎么办？”
陈母看着斑斓猛虎，毫不畏惧。
反正她不想活了，被老虎咬死和上吊而死没什么区别。
或许上吊自杀还要挣扎许久，老虎一爪子就能拍断她的脖子，反而更干脆。
陈母直挺挺站着，怒视老虎。
“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此时老虎摇身一变，居然变成了一个穿红衣服的男子。
陈母吓了一跳，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无误，的确是老虎变成了人。
“这是老虎成精了！”
红衣服的男人冲着陈母跪下，说：“陈老太太，我是来向您请罪的。”
陈母无牵无挂，无畏无惧，漠然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向我请罪？”
红衣男人说：“我叫赵宏毅，我，就是抓走你儿子陈献的老虎。”
陈母一愣，嚎啕大哭。
“山上的飞禽走兽那么多，你为什么非要吃人啊？世上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要吃我儿子啊？”
陈母悲从中来。
她央求县令去抓老虎，不许抓不到老虎反而伤了许多猎户，让那些猎户恨她入骨。现在她不想抓老虎了，老虎却上门示威。
为什么都要欺负她这个可怜的老太太！
“陈献杀良冒功，犯了死罪，命中注定要受一千道劫，然后被老虎吃掉。天意如此。”赵弘毅解释道。
“那是他的上司逼他的，我儿子不情愿杀人啊！而且他已经受了一千道劫，已经赎了罪，为什么还要杀他？”陈母哭道。
自从韩湘给陈母念完了遗书的内容之后，她每时每刻都会想起陈献在山中受苦的情形，仿佛每一次千刀万剐都剐在她的身上。
她为了她的儿子感到不值！
一个普通的士兵，难道敢违抗将军的命令？
世道不公平啊！
赵宏毅说：“我也不情愿杀人，但是我也无法抗拒。我只不过是执行斩首之刑的刀而已。杀人的是刽子手，而不是刀。”
陈母厉声喝道：“住嘴！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已经杀了我儿，如今还假惺惺来跟我认错道歉！是想气晕我，把我带到你的老虎主人那里，然后吃我的肉吗？不需要你气，我现在就去找我儿！”
她重新拉了拉绳索，准备把脖子放进去。
赵宏毅连忙劝阻：“陈老夫人，我是来将功补过的。请您相信我。”
他跪在地上用力磕了几个头。
磕得头破血流。
这么多鲜血，似乎证明了他的诚意。
“人都死了，怎么补？”陈母喃喃道。
“多年前，我也是个正常人，自认为是急公好义的正人君子。那时候虎头山上有许多猛虎，我帮着村民上山打虎，被誉为打虎英雄，后来一不小心，被老虎吃掉了，变成了老虎的伥鬼。等于是老虎的奴隶，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得去做什么，如同傀儡一样。我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但是他告诉我，如果我帮他捉满一千个人，我就能变成人。很不幸，您的儿子正是第一千个。后来我也如愿从伥鬼变成了人。可是变成人之后，我却丝毫不开心。”赵宏毅满脸后悔之色。
“虚伪！”陈母骂道。
“您信也好，不信也好，我一直都在忏悔自己害了这么多无辜的生命。但我也是身不由己啊。以前我是个伥鬼，没有思想，没有意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分不清善恶对错。现在我恢复了神智，拥有了人性，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感觉到无地自容，所以特地来向您请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要能帮你泄心头之忿就好。”
说到这里，赵宏毅又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接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扔在陈母的脚下。
“你拿刀捅进我的脖子，就可以为您的儿子报仇了。”赵弘毅坦然道。
陈母从凳子上跳下来，捡起这把匕首，冲到赵宏毅的面前。
赵宏毅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她举起手，但是半天扎不下去，哭着说：“我杀了你，也救不回我的儿子啊。何必惺惺作态！”
赵弘毅睁开眼睛，叹道：“我知道我犯的错误不可饶恕，但是我想亡羊补牢。我偷窥过生死簿，您年纪并不算很大，起码还能活个二三十年。可是膝下无儿无女，无人伺候，生活难以维持。所以我想照顾您的下半辈子。”
陈母糊涂了，问道：“你什么意思？”
赵弘毅站起身来，走到陈献的灵位面前，上了三柱香，然后缓缓道：“也就是说，我拜您为干妈，我当您的干儿子，给您养老送终！”
陈母再次愣住了。
“当然了，做这些并不能弥补我的过错。我的良心也过不去。毕竟这些年我害了很多无辜的人。有的人算是的确该死，但有的人只是为了满足老虎的口腹之欲而已。我还有一个打算，能进一步洗刷我的罪过。”
“什么打算？”
“等您寿终正寝之后，我就自杀，到了那边继续伺候您。这样我下辈子也能投个好胎，不用再帮着虎山神杀人。而您也能安度晚年，您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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