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人面豆始末
残月未褪之际，数道沾着晨露的身影踉跄穿过树林。
黄鹂的绢鞋早已被碎石割破。
婴孩也哭了。
天际泛起鱼肚白，台州城在身后缩成一道墨线。
众人终于离开了台州
韩湘雇了一辆马车，马不停蹄赶到越州，来到浙东观察使衙门，递上自己述异司察事郎的名帖。
不多时，门房将韩湘等人引到观察使元稹的书房。
看到元稹之后，大家才终于松了口气。
“晚辈韩湘，拜见观察使大人。”
众人一一行礼。
“不必客气。诸位都是青年才俊。”
韩湘黄鹂都谦虚了一番。
“他们几个是，我不是。”冯二虎心里说道。
“您就是白先生的至交好友元先生啊！”沈亚之大为激动。
“你认得我吗？”
“我酷爱白先生的诗句，自然听说过您。”
黄鹂正要打趣沈亚之时，忽听布帛撕裂声炸响。沈亚之竟扯开交领襕衫。
元稹吓一跳，但是很快睁大了双眼，因为他看到沈亚之全身都是纹身，纹满了白居易的诗句和相关的图画！
“这位沈亚之公子，人送外号白舍人行诗图。”韩湘介绍道。
韩湘看着沈亚之胸口处的那首诗，忍不住念了出来：
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
忽忆故人天际去，计程今日到梁州。
这是白居易写给元稹的诗。
元和四年，白居易和友人李杓直在曲江游玩，路过慈恩寺，在李杓直吃酒时，思念元稹，便做了这首诗。名为《同李十一醉忆元九》
李十一便是李杓直。
元九就是元稹。
说来也巧。据说，白居易在写这首诗时，元稹在梁州
他也非常思念白居易，梦见白居易在曲江春游，甚至梦到白居易到了慈恩寺。于是他也写了一首梁州梦。
梦君同绕曲江头，也向慈恩院院游。
亭吏呼人排去马，忽惊身在古梁州。
这两首诗，见证白居易和元稹的友情，传为佳话。
现在沈亚之的胸口居然纹着醉忆元九，让元稹大为开心。
大家寒暄了一阵，韩湘这才说明来意：“我们发现了台州刺史柳泌，编造人面豆的谎言，大肆拐卖人口，将女子发卖青楼，男子充作矿工，草菅人命，害人无数。还请元大人主持公道！”
元稹思索了片刻，缓缓说道：“我也听说了人面豆的传言。神乎其神，说吃了人面豆就能用眼泪换铜钱。但是不明白其中过程。还请你从头说来。”
韩湘便娓娓道来。
去年九月份，柳泌带着几名米雕大师从潮州来到台州。
他选中了一块曾经堆放过许多死人的荒地，在荒地上种植黄豆。等黄豆长出豆荚之后，柳泌便让米雕大师在豆荚上雕刻人脸五官。经过太阳照射一段时间后，豆子上就会出现人脸。
这人脸一共有四个人，分别是柳泌、马万贯、宰相皇甫镈以及澧王李恽。
为了不让人发现人面豆是伪造的，柳泌等人便在荒地上营造恐怖的气氛。他们先是四处搜集尸骨，堆积在黄豆地上，又采集了大量鲜血，制造血腥气，让人不敢靠近。
因为有无数尸骨和心血滋养，这个黄豆倒是长得快。
到了豆子成长期间，有附近的村民跑来看热闹，想捡一些豆子回去果腹，但是被柳泌的人无情灭口。因为柳泌担心这些人看到人面豆的秘密。
等到豆子彻底成熟之后，柳泌就安排人员把人面豆摘下来，偷偷撒在村子里。
村子里也有一些飞禽走兽路过荒地，带着一些人面豆回到村子里。村民看到了这些豆子上长着人脸，更加畏惧。
然后柳泌安排外乡人刘从谦闯入黄豆地，并且吞下人面豆。
然后他假装听到了人面豆开口说话。
他自称人面豆让他流眼泪，接着眼泪落在地上之后变成了铜钱。
这件事情很快传出去了。
附近的村民当中有不怕死的跟着刘从谦吞人面豆流泪。
有些人捡到了铜钱。
但是这些钱其实是柳泌派人撒到黄豆地里面的。
谁都没有想到会有人这么撒钱。
于是人面豆的传闻越来越广。
整个台州的人都跑到荒地来捡人面豆。
然后柳泌才露出他真正的爪牙。
他要贩卖人口。
对象是那些家中没有亲人的村民。
台州经历多年战乱，死伤无数。
很多户家庭里只剩下孤家寡人。
柳泌买通了村子里的人帮他们调查谁家里只有单独一个人。
他们把这些人拐走。
女的送到青楼卖身。
男的送到银矿挖矿。
银矿加快进度，用人命来挖矿。
挖出来的钱都献给皇上，哄皇上开心。其中小云姑娘和秦三嫂就是拐卖到了青楼，威逼利诱让她们接客。而冯大牛则被卖进了银矿。
冯大牛不忍折磨偷偷逃跑，被人发现痛打一顿。为了逃命，他从高处跳进河中，后来活活冻死。
柳泌一边通过贩卖人口赚钱，另外一边制造祥瑞，声称人面豆给百姓一条生路，这都是托皇帝的洪福。
他把人面豆的事情上报给皇上，更是让皇上龙颜大悦。
然而，祥瑞背后是无数百姓的尸骨与血泪！
……
这便是人面豆的全部秘密。
当韩湘讲到白骨滋肥的豆荚时，黄鹂发现元稹手中的狼毫断成两截，显然十分气愤。
但是韩湘提到冯大牛被害死时，冯二虎低下头，喉咙里滚出痛苦低嚎。
“其实你们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柳泌。”元稹道。
“为何？”韩湘问道。
“你们知道为什么柳泌要到台州来当刺史吗？”
“不清楚。听说是皇上封的。”
“柳泌之前进贡定风珠获得了皇上的宠幸，皇上特地安排柳泌住在兴唐观，这是京城最为繁华的道观。不过皇上并非只是为了以示恩宠，而是让他继续炼制仙药。柳泌便炼制了一段时间。可是天底下哪有什么仙药？柳泌一无所获，难以交差，于是想拖延时间，他便跟皇上说想去台州。”
“为何要到台州？”韩湘请教道。
“台州有一座天台山，天台山是一座仙山。仙山里有无数奇花异草，这些都是炼制仙药的材料。正所谓道地药材，想要炼药必须要到原产地炼制，所以请皇上安排他到台州当官。他好继续为皇上炼制仙药。皇上一心想要长生不老，又一次听信了柳泌的谗言，便派他到台州来当刺史。当时满朝文武一大半都提出反对，因为本朝从来没有让道士出任刺史的先例，纷纷上书进谏。皇上非常生气，说柳泌是为了给皇上炼制仙药，延年益寿。此乃好事。为臣子者，自当祈祷君主龙体健康。现在你们这些臣子不但不帮忙，反而拖后腿，真是岂有此理！”。
元稹说到气愤处，猛地起身，带翻茶盏，褐色的茶汤在舆图上晕开大片污迹。
不过他很快平静了心情。
“柳泌到了台州，未必是好事。因为世界上不可能有长生不老药。我等着看他笑话。他要是炼制不出来，我就去皇上面前参他一本。他到台州也有一段时间了，我正要去看看他的进度。没想到他居然还搞出人面豆的荒唐事来！”
韩湘暗暗佩服。
裴度和韩愈等人提到柳泌，都有些力不从心之感。
元稹倒是胸有成竹。
“你们有没有想过，若仅为敛财和制造祥瑞，冒险制造人面豆似乎不划算！从头到尾，参与其中的人员太多，过程太多，所以漏洞也太多，容易被人发觉，得不偿失！所以，他肯定有别的目的。”元稹问道。
“我们猜不出来。看来您已经有想法了。”韩湘老老实实承认。
“我是有个猜测。柳泌来台州，是为了炼制仙药。就算先让炼制出来的，不可能直接给皇帝服用，需要拿人做实验。而这种仙药大多数其实是毒药就如魏晋年间的寒食散。所以，柳泌抓捕大量活人的真实目的是试验仙药。如果有效果，那最好。如果没效果甚至把人吃死了，那就把人的鲜血和尸骨融到黄豆地，正如你们所说，制造恐怖氛围！这柳泌，真乃丧心病狂。我一定要把他拉下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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