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万人齐哭
黄鹂下意识大叫了一声。
这里果然死过很多人，名副其实的乱葬岗。
韩湘放眼望去，黄豆地里密密麻麻地站着无数衣衫褴褛的人。
黑夜里的乱葬岗仿佛被扣在墨玉钵盂里，月光淌过裂魂碑上的苔藓，将人们的身影染成灰白色。
或许是黄鹂的尖叫声太大，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空气中的哭声暂时安静了。
韩湘和黄鹂是外来的不速之客，打破了这里的氛围。
人们的目光似乎都笼罩在二人的身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里突然传来一声呜咽。
那哭声起初像浸透井水的麻绳，湿漉漉地缠上脚踝。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从腐土深处钻出来，霎时化作滔天声浪。
成千上万的幽魂仿佛同时被剜了心肝，男人的低吼混着妇人扯裂喉咙的哀嚎，婴孩的抽泣裹挟着老叟痰鸣般的喘息。
黄豆地里的所有人都哭了起来。
韩湘第一次听到这么多人肆无忌惮地哭泣，每一个人都哭得撕心裂肺，都哭得肝胆俱颤，似乎都在抗诉命运的不公。
这些山呼海啸般的哭声让韩湘短暂忘却了他们是为了钱而哭，而是发自肺腑的痛苦。
其实若不是迫不得已，哪个苦命之人愿意扔掉所有的尊严在这里嚎哭呢？
哭声像冰冷的露水一样，浸透了韩湘的心。
韩湘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听到的不仅仅不是人类的哭声，还有无数孤魂怨鬼的哀叹。
黄鹂抓住韩湘了手腕。
韩湘感觉到她掌心的冷汗渗进他袖口。
她实在太害怕了。
韩湘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低声说：“不用怕。都是人在哭，不是鬼在哭。”
黄鹂轻声嗯了一下。
“我们找一下人面豆吧。”
“嗯。”
韩湘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叹道：“唉，还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忘记了黄豆是在春天播种，秋天才收获。现在豆苗才刚刚长起来，还没有成熟呢。现在不可能在黄豆苗上找到黄豆。”
“可是他们都在这里哭啊！他们肯定是冲着黄豆来的。虽然现在黄豆苗上没有黄豆，但是地里可能还有上个季度残留的黄豆。”
“有道理，我们再观察观察。”
此时有一些月光。
韩湘借着月光扫视四周。
他看到附近有一个怀抱襁褓的妇人。
她的枯发间插着半截桃木簪，每声恸哭都震得怀中襁褓簌簌落灰。
刚才他的确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原来是从这个襁褓中传出来的。
唉，世事多艰。
肯定是走到了绝路，这个妇人才会带着襁褓到这荒山野岭之中流泪还钱。
这么多人在这里哭，肯定是有人捡到过钱，而且最近也捡到过。
突然韩湘看到这个妇人站了起来，停止了哭泣，长长舒了口气。
原来她捡到一个黄豆荚。
她将黄豆荚打开，忍不住笑出了声，接着对怀中的襁褓说：“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捡到人面豆了！我的乖乖，这两天有东西吃了。”
韩湘走到妇人身边，轻声问道：“大姐，我能看看你手中的人面豆吗？”
妇人本能地退后两步，同时捏紧了人面豆。
“大姐您别害怕。我们是外地来的，听说了神奇的人面豆想见一见庐山真面目。”韩湘道。
“你们想看的话自己找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豆荚。”妇人十分警惕。
韩湘明白了，这妇人担心他强行霸占她的人面豆。
于是他摸出几个铜板，微笑道：“听说吞下人面豆之后，流下来的眼泪能变成铜钱。一个晚上能捡到多少铜板？我花钱来买！”
黄鹂摸出她的荷包，掏出一块碎银子：“这有一钱银子。先放在您手里，作为一个抵押。这样您就不用担心了。”
妇人仔细打量着韩湘和黄鹂，说：“看你们也是斯文人士，不像是强盗。那就借给你们看看吧。记得还我。”
“多谢您的信任。”
韩湘伸出双手，让妇人把人面豆放在他的掌心。
这些豆子看似是普通的黄豆，但是定睛一看，豆子上真的长了一张人脸。
“这人脸像不像是画上去的？”黄鹂观察了一阵，问道。
“我看不像，根本没有看见笔墨。”韩湘道。
“而且如何隔着豆荚在豆子上画画？”
“真是稀奇。”
黄鹂突然说：“这张脸很熟悉！”
韩湘从来没见过人面豆上的人脸，问道：“你认识吗？”
“这就是天下第一奸相，皇甫镈！”
“啊！他的脸怎么会出现在黄豆上？”
“这就得咱们好好去查了。”
韩湘把人面豆还给了妇人。
黄豆地里时不时有人捡到人面豆，高兴得手舞足蹈。
韩湘就过去，用手中的碎银子换他捡到的人面豆。
有的人愿意换，有的人不愿意换。
韩湘花费了一个多时辰，一共见到了十几颗不同的人面豆。
这些人面豆的五官各不一样，但是总的来说豆子只有四种长相。
这四个人的长相，韩湘见过两个，分别是柳泌和马万贯。
黄鹂见过剩下的两个，分别是皇甫镈和澧王李恽！
黄豆地的人对人面豆的态度，和妇人的一样，都说这四个人是菩萨降身，天神下凡，保佑台州贫苦百姓。
因为这四个人给了他们活下去的机会，甚至挣钱的机会。
流泪就能换钱。这是多么划算的买卖。
平常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劳碌一整年，又流血又流泪，也不能保证挣到钱。
现在只要轻轻松松流几滴眼泪就能捡到几个铜板，这不是神仙的恩赐又是什么呢？
“柳泌这些人真是贪天之功，想做神仙。胃口不小啊。”韩湘叹道。
“你们认识柳泌吗？”
怀抱襁褓的妇人走过来问道。
“见过，见面不算太熟。”韩湘道。
“他肯定是个神仙！保佑我们这些贫苦人。”妇人脸上充满了尊敬之色。
“神仙？嘿嘿嘿。”黄鹂冷笑了两声，没做评价。
“原来他就是柳泌啊。”一个少了一条胳膊的男人走过来。
“冯大哥，你认识柳泌吗？”妇人问道。
“我不认识，但是我知道他的身份。”这位冯大哥神秘道。
“他是谁？”
“他是咱们台州的新任刺史！这人面豆是柳泌的仙术！”
“此话怎讲？”
“听说柳泌本来是出家之人，他当台州的父母官就要为台州的百姓谋生路，于是施展神通。而且他为了帮皇上延年益寿，还贡献了自己的寿命，甚至泄露了天机。我已经在家里供奉柳大人了。”
“那我也得供奉！”
韩湘暗暗感慨，柳泌刚刚到任，就俘获了广大民心。
可是人面豆究竟是怎么来的？真的和柳泌有关吗？
而柳泌究竟有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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