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毫无生机


卫姮行医有一个习惯,她极不喜辨症、论症时,对病患藏着捂着。

病不讳医, 同理,医不避患,一味为了让病患宽心,有时也是害了病患。

当然,碰上天性多思多虑、多愁善感的,她也会避之一二。

但像罗伯母,此胎已见红,再避着、瞒着,等到事儿真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便是致命一击。

大抵是谁也没有料到,卫姮会如此直言不讳说出来,一忽儿,东次间寂静到除了夏日蝉嘒再无半点声响。

过了一会儿,贺知章轻握住发妻的手,为官做宰的大人面不改色,很是认真地对卫姮道:“一切以母体为重,如伤母体,不要也罢。”

“老爷……”

罗氏抚摸小腹,眼里已蓄了泪水,“不可啊……老爷……”

她竟然有了。

盼了数年,终于有了。

可偏偏,又见了红。

“姮姐儿……”

罗氏握紧卫姮的手,又担心自己太过急切会吓着卫姮,擦了泪水才轻声问道:“姮姐儿,我这一胎可否留得住? ”

再怎么强装镇定,余音时的颤栗早已泄露她内心的着急、惶恐。

“夫人。”

贺知章开口,严正守克的兵部侍郎把自己唯一的温情,全留给了不嫌他出身微末的发妻,“我早与夫人说过,子嗣于我而言,并非什么大事。”

“有则有,无则无,一切皆是命中定数,不必强求。”

他素不强求子嗣,无奈成了发妻的心病。

卫姮凝眸,沉稳有力地回答罗氏,“只要您好好地,您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

“真的吗?”

罗氏含着眼泪,“我与你伯父,真会有自己的孩子?”

“一定会。 ”卫姮点头,静谧如夜,深藏着让人不禁相信的力量。

只是一瞬间,罗氏信了,气色黧黑的脸上绽放出笑意,“伯母信你。”

这孩子是个实诚、稳重的。

她既敢说,那但是一定成。

这一胎,姮姐儿既说了恐难保,她便不问了,以免使姮姐儿为难。

心里明白了罗氏咽下痛楚,放在小腹上的手,稍稍紧了少许。

孩子。

是为娘无用,没能留住你。

卫姮见此,心里亦是阵阵酸楚。

但凡此胎有一线生机,她都会尽力一保。

可,没有。

一点生机都没有。

崩漏脉息,若不及时解决,罗伯母会同前世那般,血崩而亡。

卫姮开了祛瘀消癥方子, “……诸药合用,共奏活血化瘀,缓消癥块之效……伯母,此方服下后,最迟明日便可……摘干净。”

活血化瘀、缓消癥块,都是让孕于崩漏的胎儿能干干净净出来。

罗氏狠狠闭上双眼,再一次泪流满面。

没有咬文嚼字,便是不曾读过书的都能听懂其意。

桂嬷嬷颤声,“姑娘,当真……没有一点法子了吗?”

“嬷嬷。”

罗氏沉声,“不可为难姮姐儿。”

“夫人……”桂嬷嬷抽泣,“奴婢回杜府,请老夫人出面去宫里请……”

“桂嬷嬷!”

罗氏音儿扬了少许,厉道:“老夫人高龄,经不住晚辈们的折腾!此事,不许惊动老夫人。”

“老爷……”

桂嬷嬷看向家里的主君,哀求着,“总要……再试一试啊。”

时隔五年夫人再次有孕,怎么……怎么就一次落红,便不成了呢?

贺知章握紧发妻的手,镇坐官场的大人纵然心如刀绞,仍能冷静面对, “姮姐儿,伯父有一事相求。”

卫姮俨然已猜到,道:“伯父放心,我会留下来陪伯母。”

“如此,伯父的身家性命便托付给侄女了。”

贺知章说着起身,朝卫姮长身揖礼。

卫姮难敢受礼,几乎是跳起来避开。

声音沙哑道:“伯父何须如此见外,侄女身无长处,就只有这一点医术报答当年你对我父亲的救命之恩。”

这孩子,是个记恩的。

罗氏拭着眼角边的泪水,看向卫姮的眼神更为慈祥了。

如果,她这世注定没有子嗣,便让夫君在族里过继一个吧。

总不能百年之后,无人送终。

药方开好,卫姮想了想,又道:“伯父、伯母,为谨慎起见,我欲需再请一位大夫坐镇。”

事关发妻性命,贺知章自是同意。

日昃时分,公孙宴匆匆赶到罗府。

那方子他一看就知有多凶险,妇人崩漏孕相,几乎无一生还!

赶到罗府后,公孙宴重新为罗氏把脉,旁边伺候的桂嬷嬷眼里充满希冀,只盼着有好消息。

并没有好消息。

公孙宴收回手,沉道: “夫人,卫大夫诊断无误,此胎所幸发现甚早,若再晚半月,夫人都会性命不保。”

桂嬷嬷骇得脸色倏地惨白。

子嗣虽重要,可到底是夫人更为重要!

没有再迟疑,立马去煎汤药。

等罗氏服下后,卫姮与公孙宴方离开正院。

公孙宴应贺知章所托,今晚也留宿罗府。

通往前院的回廊,公孙宴放慢步伐,与卫姮说着话儿, “……如你明日此时寻来,我已离开上京前往域外了。”

说着,还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卫姮,“我向你辞行的书信都写好,准备着人送到侯府。”

卫姮接过还未封口的书信,一边展信,一边道:“我今日偶遇了三爷,他同我说了你离京一事,说是两味药在域外,你……”

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盯着信里的一行字,她没有眼花吧。

狠地眨了下双眼,再一看,没眼花。

上面写着“我无婚配,家中长辈催促,待我域外归来,可否详谈”

详谈?

卫姮不太确定地问,“我无婚配,可否详谈……宴神你,你这详细的意思是……哎哎哎……你好好走路!”

眼疾手快的卫姮拉住突然往前栽跟头的公孙宴,扯紧他袖口,把人捞了回来。

只见,刚才还与自己淡然说话的神医,此时已经羞到脸色通红,眼神更四下闪躲,那模样儿,极像被人欺负的小媳妇。

卫姮不禁失笑,“你慌什么?你就是这般写的啊,我不过是念出来罢了。”

连脖子都红了的公孙宴缓缓伸出手,捏住递到他眼前的信,讪讪道:“……我,我忘了……”

“你忘了?什么意思?”

卫姮更不解了。

公孙宴嗑嗑巴巴解释,“就是…我我我……我只想给你看辞行信,忘记了自个写了这么一段话。”

卫姮明白了,止不住地笑从眉眼、嘴角边倾流而出,“当着我的面,不好意思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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