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清？清算！
铜镜里映着几根银丝。
陆渊盯着梳篦上缠绕的白发，恍惚间又听见长安夜哭。
昨夜，他又在暖阁枯坐整宿，此刻镜中倒影都泛着青灰，连魏忠贤捧着药膳进来的脚步声都像是隔着水幕。
"陛下，该进参汤了。"
魏忠贤躬身递上碗。
余光瞥见帝王鬓角白发，手一抖险些泼了汤药。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掖庭局呈报的"白头鹎筑巢太庙"，当时还当是吉兆——此刻这抹白发刺得他肝胆俱颤。
陆渊机械地舀着参汤，汤匙与碗沿碰撞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魏忠贤盯着溅在龙纹袖口的一点褐渍，突然想起昨日刑部送来誉王余党已清算完毕得名册时，陛下也打翻了茶盏。
"魏忠贤。"
沙哑的嗓音惊得老太监膝盖发软。
"奴婢在！"
"今日早朝......"陆渊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拿起茶盏灌了口水。
这本是连日悲恸引发的咳疾，落在魏忠贤眼里却成了催命符——陛下上次咳嗽，还用乌龙茶的那日，正是下令处死三百誉王亲兵之时。
"奴婢这就去办！"
魏忠贤倒退着退出寝殿，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盯着廊下惊飞的白头鹎，突然福至心灵：陛下晨起对镜凝视白发，定是提醒他，"白头"老臣该清理余孽了！
陆渊喝了口茶，愣住。
啊？
朕什么也没说，老太监去办什么？
不过他现在没什么心思去计较这些，叹了口气，望着远处发呆。
长安……朕的皇儿啊。
文华殿西配房里，三法司主官看着东厂送来的白头鹎标本面面相觑。
"魏公公这是何意？"
"杂家昨夜观星，见白虎七宿犯紫微。"魏忠贤指尖划过重重敲桌，故意压低嗓音，"是不是该给诏狱腾点地方？"
大理寺卿手中茶盏"咔"地裂开细纹。
昨日他刚驳回对礼部右侍郎的追查，此刻终于明白陛下为何在朝会上多看了他三息——那分明是给他最后的机会！
未时末，陆渊倚在竹榻小憩。朦胧间听见檐下宫人窃窃私语："……说是又抓了二十多个……菜市口的血还没冲干净……"
吵死了！
他皱眉翻身，腰间玉佩"当啷"砸在青砖上。
前来添冰的宫女见状，突然想起晨起时魏公公说的"陛下摔杯为号"，连冰鉴都顾不得摆正，跌跌撞撞跑去给公公报信！
陛下旨意：誉王残党杀的还不够多，除得还不够快。
暮色初临时，整座皇城弥漫着诡异的躁动。
陆渊照例往暖阁去，今天他还是想陪长安的亡魂一天。
宫女太监们个个严阵以待。
他不知这些奴才袖中都藏着沾了辣椒汁的帕子。
自从魏忠贤传出"陛下为已逝皇长子日日落泪"的秘闻，各宫都备着催泪之物，以防和陛下闲谈时，连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暖阁烛火噼啪炸开灯花时，陆渊正盯着奏折上"海晏河清"四字出神。
朱笔悬空半刻，墨汁"啪嗒"滴在"清"字上，将最后一笔晕成一片。
前来取折子的魏忠贤见状，扑通跪地连磕三个响头。
清？
可不就是清算的意思！
陛下对他实在是太宽容了，一次一次没做好，陛下不开口怪罪，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
“奴婢又明白了！”
他出宫后直奔刑部大牢，当夜便有五名在押犯"突发急症"。
三更梆子响过，魏忠贤进来伺候，只见帝王伏案而眠，白发垂落在誉王余党的认罪书上。
魏忠贤含泪，给陛下盖了层衣裳，“陛下放心，你的一片苦心，奴才早就明白了，清剿誉王残党，奴才保证办好！”
翌日早朝，陆渊被此起彼伏的"臣有罪"惊得睡意全无。
他不过因困倦，揉了揉眉心，阶下瞬间跪倒一片。
户部尚书供出誉王门生贪墨的新证据，兵部侍郎自请戍边，连素来刚直的御史中丞都颤声交代曾收过誉王两筐蜜橘。
散朝后，陆渊望着突然空旷的朝堂喃喃自语：“唉……这都是什么……”
本想感叹一下，朝堂局势变化之快，话到嘴边却被魏忠贤抢白："陛下圣明！那些墙头草早该清理干净！"
是夜，新任吏部侍郎求来了陛下墨染的奏折，盯着那处“清”字看了整整一晚上，到了次日，在京官口中已演变成"陛下以身为饵诱逆党现形"的传奇。
傍晚。
和珅捧着青玉食盒候在外间，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张口，誉王残党彻底歼灭是好事，可他户部的人手又不太够……
此刻听着殿内碗盏轻碰的脆响，后颈汗毛突然根根倒竖。
他忘了，陛下最能看破人心，更何况除去逆贼残党，是再好不过的事，他怎么敢在心底偷偷抱怨。
"陛下，今儿有云腿煨笋尖、驼峰炙金酥……"
魏忠贤报菜名的声音陡然发颤。
和珅透过雕花槅扇，瞧见帝王执银箸的手悬在半空。
八仙桌上那碟云城腌藠头正对着陆渊眉心。
"啪嗒"。
银箸落在玛瑙筷枕上，震得青瓷汤蛊漾开涟漪。
陆渊盯着五彩斑斓的配菜，突然想起长安，一时触景生情，竟没了丝毫食欲。
“陛下……”
魏忠贤刚要添汤，被帝王抬手制止。
和珅看着那道纹丝未动的金乳酥，突然发现陛下两根筷子居然摆成了叉号。
他想起昨日鸿胪寺报说胡人使团要进京求和，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北疆陈将军刚屠了三支柔然部落，这摆盘莫不是要......
"传和珅。"
帝王低哑的嗓音惊得和珅一个激灵。
他踉跄进殿时，正撞见陆渊用筷尖拨弄藠头，滑动的路线竟活生生在他眼里凑出了个词——“除胡！”
"北疆新贡的蜜瓜可送到了？"
陆渊习惯性的问了一句。
长安离世之前，虽然年幼体弱，偶尔也会吃些辅食，蜜瓜，西瓜之类的。
和珅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缝里："臣、臣今晨亲自盯着，收了二十车，蜜瓜是走雁门关官道运来的！"
他说到"雁门关"时突然噎住，那正是陈青之剿灭胡骑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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