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他曾是弱畜
宋斩秋察言观色,知道这必定是犯了赵魇的禁忌了,但缘故暂不知晓。
赵魇看了一眼那几匹狼,低笑一声没有说话。
赠礼的是远在边疆封地的藩王赵奚,他穿着藩王服,缓缓踱步到那笼子边,他的举止恭敬,面色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陛下,这是臣弟的寿礼。”
“雪山银狼,世间罕见,臣弟特来进献。”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凝重无人接话。
银狼在这些进献的寿礼里,实在算不得多珍贵。
毕竟前头送来的活物不是孔雀便是仙鹿,就算是银狼,也算不得奇珍。
分明是含沙射影讽刺赵魇。
赵奚分封边疆,也实有驻守之意,赵魇按理说不能轻易杀他。
几匹狼在笼中发出警告的低吼,赵奚却以为赵魇在忍耐他,变本加厉。
他看似歉意地跪下请罪:“是臣弟不能,没料到有一只病狼混在其中。望陛下万勿责怪。”
众人随着他的眼神望去,笼子最后边,一只细瘦的狼病殃殃地靠在笼边,皮毛已不光亮了。
四座皆惊,已有人隐隐想要下跪了。
当年之事,谁提必死!这赵奚真是疯了。
宋斩秋看着那匹拖着病体嘶吼的小狼,依稀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赵魇阴沉的声线从耳后响起:“你在提醒孤么?”
“你想说……孤是狼堆里爬出来的畜生?”
他站起身来,袍角翻飞。赵魇负手信步,踱至那巨笼前,俯身与恶狼对视。
狼的双目赤红,似乎要扑出笼子将他撕咬殆尽,赵魇无声勾唇,笑里带着难言的暴戾。
“将那只小狼拖出来。”
“其余的,活剥。”
赵魇站在赵奚身前,他比他高许多,隔着冕旒的俯视,似乎更带轻蔑与漠视。
赵奚在这样的神情下隐隐感到胆寒,耳边传来狼皮被剥落的撕裂声,与兽类痛苦的呜咽声交杂在一起。
赵魇伸手搭上他的肩膀,那手似乎有千斤重,赵奚膝盖微软,甚至想立刻下跪。
“健壮又如何?病残又如何?孤想要它生便生,想要它死,它便死。”
赵魇侧头看向那呈上来还滴着淋漓鲜血的狼皮,眉宇郁结,暴戾恣睢。
强调他不堪的过往又如何呢?现在生杀予夺的可是他赵魇啊。
他白皙如青玉般的长指沾上那狼血,转身掐住赵奚的脖颈。
“你说……现下谁才是弱畜?”
赵魇掐着他的脖颈,狼血留下一道宛如割喉的印记。
赵奚年纪尚小,气血方刚,做事不考虑后果。他挣扎却又被身后的侍卫押住,整个人奄奄一息,如同方才的病残小狼。
宋斩秋看着赵魇因用力而深深陷入赵奚喉部的手,仿佛再掐片刻他就要死了。
她无动于衷。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赵奚的面部充血,双眼涣散,头上青筋暴起。
赵魇却在此刻放了手,他像一只玩弄老鼠的猫,欣赏此时此刻他的濒死之态。
他居然没有赐死他。
赵魇笑着,俯身看着他,瞳孔收缩,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弱畜,放归山林,也无所惧。”
宋斩秋暗自叹了口气,她侧身与大太监低声吩咐了什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默默离开了大殿。
活剥兽皮,手足相残,似乎每年的寿宴都很残忍。
众人不敢再看,赵魇默默无声地看着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跪爬在地上咒骂他。
赵魇看了许久,不知是在看赵奚,还是看从前的自己。
回过神来时,大殿上落针可闻。赵魇有些茫然地四下看了看,想杀点什么发泄一下心中的怒火。
“把那只弱畜拖去喂虎。”
赵魇脱力般坐在龙椅上,挥了挥手下令。
大太监却忽然过来,低声细语道:“陛下,贵妃说她喜欢那只小狼,问陛下能否忍痛割爱。”
赵魇一怔,迷惘的视线四下看了看,确实没有宋斩秋的身影,不知是不是害怕了方才的场景。
他揉了揉眉心,似乎才从一场噩梦里醒来:“贵妃喜欢,便给她。”
大太监暗自在心中佩服宋斩秋,一边端来醒酒的药汤给他喝。
夜色沉沉,筵席已散。
……
宋斩秋提前离开,其实是为了她给赵魇准备的惊喜。
她与系统讨论了多个方案。既然赵魇喜欢她亲自下厨,她便做点诞辰该吃的东西给他。
从长寿面到寿桃,宋斩秋决定做个生日蛋糕。
要做就做他没见过的。
那些难得的材料她自然不会亲自去做,把任务分发给那些厨艺精湛的厨子,她负责做个造型就行了。
虽然系统给的教程很完善,但上手还是比较困难的。
她做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款式,摆上时令水果,似乎也像模像样。
赵魇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游回寝殿,泡在巨大的温暖汤池里,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每每他觉得自己好起来的时候,就会有许多人跳出来,逼他回想起那些事。
赵魇的母亲是殷朝边境的蛮夷,先帝醉酒误事,让他的母亲诞下了他。
去母留子,先帝在边疆御驾亲征,却带回来一个孩子。
赵魇当然是不受宠的,甚至被他厌弃。
人人可欺。
蛮夷,蛮夷。他的血脉里流淌着殷人最嫌恶的蛮夷血。
多么恶毒的词他都听过,直到幼时四岁,皇兄诬陷赵魇咬了他。
赵魇被丢进皇宫的万牲园,他们本意想让他被狼咬死。可天不遂愿,赵魇活下来了。
那些阴毒的伎俩用在他身上,都没能让他的脊梁弯折。这个从地狱爬出来的孩子,用最暴戾的方式夺走先帝最重要的东西——江山。
二十年。
二十年的屈辱服从,换来今天的一切。
他要将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欺辱他的人,通通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赵魇的头剧烈疼痛起来,他睁开眼,恍惚间看见宋斩秋的身影。
“陛下。”
宋斩秋郑重地端着食盒进来,却发现赵魇靠在浴池边缘,面色痛苦。
赵魇抬头看见是她,野兽一般的凶性瞬间压抑下来。
宋斩秋蹲下身,盘腿坐在他身后,裙摆如同盛开的花瓣,铺满一方之地。
“陛下,我帮你揉一下吧。”
赵魇经常头疼,宋斩秋近日经常帮他揉脑袋。
赵魇放下手,默许了她的动作。他将自己最脆弱的头颅交在她手里,毫不设防。
宋斩秋感觉自己似乎捧住了一只幼狼的头,它似乎正因病痛发出微弱的呜咽声。
她的动作轻缓,赵魇的头痛其实并不是因为她的按摩而缓解,他只是需要一个人,将他暂时引出那片黑暗的回忆沼泽。
宋斩秋刚好是这样一个人。
“陛下,臣妾为你准备了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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