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回 舍身
李璇后发先至，长剑斜指，已然站在了我身旁，我微一沉吟，还是果决地对她说：“二姐，刚才是我不对，但是现在你不要拦我，我是不会退让的。”
没想到她这次竟然没有像以往那般毫不客气地让我闪开，而是摇了摇头，说：“我和你一起吧！”
我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是心中一股莫名的感动，她终于把我当作一名战友、朋友，而非放在名贵锦盒中的一只瓷娃娃了。
梅先生愣了下，似乎没想到我会做出这个举动，但很快就恢复了淡漠的神情，语气中透露出一丝诧异：“你，想阻我？”
“我说过，无论你要做什么，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要阻止你！”我一字一句地说，目光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着。
“别忘了，你的师姐还在我的手里！”他似乎有些不愿与我动手，竟然又提起师姐来威胁我。
“所以，今天我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的！”我咬牙切齿地说。
他似乎有些被我这不自量力的“豪言壮语”逗乐了，不禁莞尔一笑：“很好！那就让我看看你成长到什么程度了！”
我凝聚神识，待剑灵融入自己的脑海之后，顿觉自己神清气爽，灵台一片澄明，与在陈园的那一晚大不相同，无数繁复精妙的剑招就像放电影一样在脑中闪现，已不再是上次那样只能做观客，而是有种奇妙的感觉，剑灵就是我的一部分。
然而，就在此时，我忽然心生警兆，其实先前巨妖虽然爆炸，但地穴中的那股危险的气息只是减弱了很多，但一直没有彻底消失，起初我以为是巨妖的魔气太重，消失会有个过程，但这时我却感觉到它不但没有减弱，反而还越来越强烈了。
“有魔气！”圣人周成师脸色微变，说，“它还没有死！就在这个地穴中！”
梅先生的眼睛忽然明亮了起来，手中的界尺骤然变长变虚，斜地里封住了我和李璇的剑路，然后抽身飘退向出口，我向李璇使了个眼色，她立即会意，手中长剑陡然凌空虚刺，迫得梅先生只得停下脚步，就这么迟得一步，我脚下踏出奇步，一个闪身，反而到了梅先生的身后，抢在出口之前，冷然说：“怎么，这就想走吗？”同时又向圣人和道尊喊道，“大家快退出这里吧，太危险了！”
没想到梅先生却并不是想要离开这里，他一边化解着李璇的剑招，一边退到我旁边，也不惧我突然偷袭，肩头和背部的空门大开，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趁机出剑的时候，他却笑着说：“看来今天注定不是我们兵戎相见的日子，我们只能是战友，好好珍惜自己的每一点体力吧，留给接下来真正的硬仗。”
梅先生整个说话的过程中都在笑，看得出他心情很高兴，甚至说得上是激动，而再看看圣人和道尊他们，个个脸上满是凝重之色，再联想圣人先前对梅先生说的那段话，我顿时就明白过来，一定是他也发现了那只巨妖并没有死，那么他就还有希望，我绝不能让他的目的达成，就算是死，也要阻止他获得那巨妖的黑暗力量。
让我特别着急的是，圣人和道尊他们不但丝毫没有要离开地穴的样子，相反还聚在了一起，全都盘膝而坐，十指在胸前结成各种道印，看上去就像是影视剧中，那些得道高僧坐化圆寂的样子，难道他们想要来集体坐化？
他们五人正好按木、火、土、金、水五行属性祭出一道光华，青、赤、黄、白、黑五色光华交织在一起，氤氲盘旋在地穴的上空，先前不断暴涨的那道魔气顿时被压下去了几分，但不久后又开始缓缓提升，再降，再升，如此反复多次，以一次在地穴中陷入僵持中。
但我知道这样的僵局不会太久，因为他们五人本就受了极重的内伤，此时只是拖延时间，我侧头看向梅先生，他一副冷笑的表情，一手轻轻地摩挲着手里的那方界尺。
“他们支撑不了多久，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我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他却摇了摇头，说：“你们手中的剑和我的界尺都可以对魔体造成损伤，但它现在不化形，我们也是没有办法，除非像他们一样，释放出自己的神魂，一旦失败，那就是魂飞魄散，所以，我们还是耐心等它现形吧！”
“他不化形，我们就只能一直等？”我冷笑了一声，问。
他点了点头，又补充说：“不过，魔不化形不伤人，魔要杀人伤人，就必须化形，否则，就像未出鞘的利剑，还称什么魔？”
就在他的话音尚未落下之际，我手中的“破军”陡然一沉，只听得梅先生低声喝道“来了”，然后就感觉到那魔气成百上千倍地迅猛增长，原本还略占上风的那团五色光华顿时就像秋风中的落叶。
与此同时，在地穴的正中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起了一道黑线，将整个地穴分作了两半，而我们三人就站在这道黑线的一端。说是黑线，其实是由一些极其细微的黑色烟雾组成，这种无论是气息还是外观，都和黄泉沟的那种极其相似。
黑气沿着剑刃不断上窜，我握剑的手指一阵阵刺骨的冰凉，然后迅速举剑挥斩，发出“嗤嗤”之声，就像是冰水滴落在烧红的烙铁上，冒着白烟，身前的那些黑气便淡了许多。但我斩落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整条黑线增长的速度。很快，就由原来的一道黑线变成了一堵“雾墙”。
我们三个和圣人与道尊他们被这堵“雾墙”隔开，互相看不到对方的情况。就在我对眼前的一幕错愕吃惊之际，眼前的黑雾再起变化，又开始收缩凝聚，但地穴中的魔气并未减弱，仍在不断增强，黑雾变得更加浓厚，并开始实质化。
最终，所有的黑雾浓缩、凝结成了一个一手持斧，一手持盾的无头之人。
梅先生腾身而，手中的界尺化作一道黑色利剑，向那无头黑影刺了过去。李璇也出了手，疾如闪电般斩向黑影的身体。我也不再犹豫，尽情挥洒着心中的那些剑招。
说是黑影，其实不过是我先入为主的错觉罢了，它现就是一个完全实质化的尸体，，那么庞大的一堵“雾墙”，凝成如今只有一个人大小，其密度可想而知，我的破军剑碰上它手里的盾与斧，完全不是先前砍雾气的那种感觉，而是真的坚如铁石。
魔气一直在暴涨，我们的攻击完全无效，虽说我们手里的武器都是刚好克制这种魔物的，但可能因为根基的原因，尤其是我，很难对它造成伤害，反而是我们连连受伤。而它似乎还没有完全恢复到正常状态，还在不停地吸收着地穴中逸散的魔气。
我越战越是心惊，逐渐地远来越不能近它的身，它似乎对我们根本没兴趣，只是本能地防御着外部来的攻击，这让我又是尴尬又是愤怒，心底的那种暴戾之气逐渐被激发，像是发了疯似的狂砍乱劈，整个人已不再需要刻意去思考什么剑招，完全是随心所欲。
“轰！”
“轰！”
“轰！”
一连三声巨大的崩响，整个地穴终于承受不住里面各种气流的涌动与碰撞，开始崩塌了。我能感觉得到，就连四周那道无比强大的封印之力也开始在逐渐破裂。只要一旦那道封印完全破碎，那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挡得住眼前的这只千年魔尸了。
就在地穴坍塌、封印碎裂的同时，还有一道异变发生，那就是身下的地面沿着方才那道黑线的方向与部位，竟然有一道长长的地缝缓缓地裂了开来，顿时，波涛滚滚的黑如浓墨的雾气喷薄而出，直冲天际，四周封印的碎裂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而那只魔尸这时忽然丢下了我们，直接跳进那道地缝，竟以一己之力试图要将地缝撑开的更大。而更让人震惊的是，那地缝还真的被它硬生生地越撑越开。浓烈的黑雾狂涌而出，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凄厉之声，整个地穴完全崩毁，无数的巨石四处横飞，我只好先躲避着这些石块，好在它们尽数落入那道地缝之中，否则用不了多久我们所有人就得被活埋在这些山石中。
“不好，快阻止它，绝不能让它打开魔道鬼方！”圣人周成师这时大声喝道。
我努力地拼尽力气拨落了最后一块塌落的巨石，已能看到围在外面的众人，隐约间似乎看到了小六子举着伏尸刀朝我这边冲了过来。我心中一惊，看来封印已彻底破碎了。我顾不上其它，连忙向那条形如一道天沟的裂缝看去。
那个无头魔尸因为要支撑继续扩大的裂缝，整个尸体都不能活动，这给了我们机会，梅先生的界尺已经直接从它无头的脖颈处刺了进去，李璇的剑不停地在它的身体上穿梭。终于，即便是魔，也忍受不住如此的摧残，剧烈地颤栗着，身体上突然裂开几道裂口，就像是人的眼睛和嘴巴，仰天“嗷”的一声怪啸，只听得我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它张开“口”的瞬间，一连三道散发着金光般的羽箭相叠而至，全部射入它的“口”中，贯穿它的魔躯而过，继续射向地缝之中，发出一连串的痛苦哀嚎之声。
魔尸身中剧创，再也无力支撑整条地缝，猛地抽回双手，一盾一斧同时朝梅先生和李璇身上击去。
两人正全力以赴地破坏着它的身体，怎么也没想到它会突然放弃支撑裂缝，转而袭击自己，措手不及之下，梅先生首当其冲，那道黑色的盾牌猛地击在他的胸口上，他身体本能地后仰，然后狂喷出一口鲜血，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后飘落。
李璇更是危险，整只斧头砍向了她的脖子，眼见就是身首异处的惨剧，我心中狂呼不要，危急之中，体内竟爆发出一股骇人的力量，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绝望之中，我身形的速度竟比那魔尸挥动的斧头还快，眨眼就挡在了李璇的身前。
我迅速一手举起震惊中的李璇，不由分说地便将她尽力推离地缝，也就在同一时分，我听到了斧刃劈开自己的胸膛。“喀嚓嚓”地也不知是骨骼还是筋膜碎裂的声音。
没想到，我会是这样一种死法！虽然我的心中还有些遗憾，比如终究是没有能再见师姐最后一面，又比如我的家乡虞家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爸妈他们是否还在这个世上，还有楚玉儿，我想告诉她，我真的已经开始喜欢她了，但最大的遗憾，还是没有撑过这一劫，与她相见，让她失望了！
但我不后悔自己这个选择！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向猛地抱紧了已经伤痕累累的魔尸，直接向地缝深处落去。坠落中，我扭头想再看一眼那片广阔的天空，却发现这时天际似乎有道金光乍泻，地缝竟开始慢慢闭合起来。就在此时，我忽然看到了一张脸趴在地缝的边沿处，向下焦急地看着，是小六子！
我紧紧抱住的魔尸忽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竟要挣脱我的双手，企图从那道地缝逃出去。我自然不会让它得偿心愿，双手越发地箍紧了它，只是我却无奈地察觉到，还是有部分魔气从我的指缝间逸了出去。
算了吧，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我现在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那爱钻牛角尖的小六子。担心情急之下他会跳进这道裂缝。好在，地缝很快就闭合了，我的心气一松，意识顿时便涣散起来。
恍恍惚惚之中，我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忽然看到一盏圆圆的金灯，散发出温煦而柔和的光，笼罩住我的全身。
原来，人死之前，是这个样子的。
我想。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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