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她重伤未愈，殿下轻一点”
姜姒什么都没说，不过是抿唇浅笑，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转身便回了寝殿。
她因为一身的伤，因而走起来十分费劲。想来，她方才必然是听到了声音，继而费力起身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将沈襄浓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眼里。
许之洐神色阴郁，幽黑的眼眸渐冷，咬牙切齿斥道，“再敢引沈襄浓来，必敲断你的狗腿！”
伯嬴低了头，恭敬回道，“是。”
这一晚过得尤其漫长。
许之洐将姜姒从地牢里救出后，姜姒明显对他多了几分依赖，他原是宽慰的。谁能想到，这中了邪的沈襄浓非得半夜大张旗鼓地领着条狗子来欲行不轨，虽没发生什么事，但沈襄浓对他又抱又吻的，难免叫姜姒看见了去。真是把沈襄浓脖子拧断都消不了气，还有这个伯嬴，也似有点大病似的，他本与几个将军议正事，伯嬴竟也不禀报一声，直接就推开殿门带人进来了。
这算什么事？
落到将军们眼里，做实了他骄奢淫逸好女色的名声。落到姜姒眼里，她定又要生出什么别的想法来。
许之洐与姜姒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对他惧怕、服从、怨恨、刺杀，甚至企图通过嫁人来逃脱他的掌控，到如今能对他产生几分依赖已是十分不易。却因为伯嬴的失职与那老姑娘的放荡又叫她开始对他疏离了起来。
许之洐十分生气，方才只是口头警告了一番，如今思来想去仍然压不下火气，便着人狠狠打了伯嬴二十军棍。
这一夜快要过去了，只听得伯嬴哼哼唧唧的惨叫声。
平明时分，几位将军又骑马赶到燕王府，商量前往甘州一行的具体部署。另有许之洐的随身护卫开始备上了马匹车辆，府里宫人侍婢也都忙活了起来。
姜姒一夜无眠，直到鸡鸣时分才睡过去，这时被院子里人吵醒，虽然头昏脑涨，但再睡不着了。
前一日，她便问起许之洐，“殿下要去甘州，可会把白芙姐姐接回来。”
他并没有说什么。
白芙若还待在栖梧阁，管乐虽会尽心照料，但终究有名无分，又没什么根基与依仗，只怕顾念念与沈襄浓腾出手来会为难她，甚至将她卖给人牙子去。
许之洐不给个准话，姜姒等得焦急，便趁伯嬴一个人在殿外的时候，偷偷去问他。
“将军。”
她垂着头嗫喏叫着。
伯嬴抱着长剑冷着脸不去看她，“何事？”
他一开口，姜姒就没了问下去的胆气，但想到白芙一个人留在东宫可能会有的危险，还是咬牙道，“白芙姐姐她......”
“不该管的事最好少管。”他肃然打断她。姜姒心下一凛，便再不敢说什么。
到现在，白芙也没有回到燕王府。姜姒心里担忧，却又没什么办法，只是轻轻地叹气罢了。
想着事情，迷迷糊糊也睡着了。
不知什么时候，感到身边坐着人，隐隐能闻见杜衡的香味，他低低说道，“是沈襄浓投怀送抱，本王拒了她，你不必多想。”
她睡意蒙蒙，也不知是真是假，便又睡了过去。
再过了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轻轻拍她，“醒来收拾收拾，该启程了。”
姜姒猛地睁开眼，见是白芙温柔的脸，她撑着身子缓缓坐起来，“姐姐！”
白芙扶着她笑道，“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姜姒的心便安定了下来。
*
乾朝建始十一年八月，在与白蛇教历时两个多月的纠缠之后，征伐西北正式开始。粮草辎重于三军动身前已日夜加紧赶往陇西郡囤积，治粟都尉并就地征收粟米腊肉。紧接着便是十万大军兵分三路，自长安出发浩浩荡荡向西北进发。
旌旗猎猎，鼓鼙动地，烟尘滚滚，平沙莽莽。
姜姒是第一次见许之洐身穿大将军铠甲，他骑在汗血宝马之上，与几位将军并行。高高挂起的金乌披在他身上，使他周身沐在日光之中，金刀铁马，十分英勇威风。
他原便是如此出挑的人。
他与姜姒的马车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与三位将军似乎在谈论着应敌战略，并不回头看马车。姜姒却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她想到第一次在长安城外见他的时候，他也是骑着汗血宝马，分明是一副银鞍宝马度春风的模样，却将她提上马背，抽打她娇俏的臀瓣。可他也在她快被宫人打死的时候，踏着马疾疾奔来。
白芙见她一直掀着帘子朝前看，便笑道，“殿下英勇神武，我一早便知道。”
姜姒闻言垂下帘子，“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白芙想了一会儿，自顾自笑了起来，“我眼里的他，与你眼里的他，定是不一样的。”
白芙说着话，也掀起帘子向外看去。“但时间久了，你自然也就知道了。”
不管怎样，许之洐待姜姒确实好了起来。
知她畏寒，便从当地官吏家中带回了小手炉给她。只需在手炉中填上银丝炭，便能暖上大半天。怕她带伤赶路对身子不好，叫人给马车垫了厚厚的几层锦衾棉被，又叫长雍随时熬好汤药侍奉左右。
这些白芙都没有，但她也不曾多说什么。只是极偶尔夜里醒来，会发现白芙不在身边，也不知去了哪里。
这一路往西北去，尚还算顺利。入境甘州前，不曾遇见白蛇教，只能偶尔在路上见到几个行踪诡异的人。
待到了甘州地界，已是农历八月十五了。往年每至仲秋，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赏月，弦重鼎沸，深夜犹有笙芋之声，宛如云外。间里儿童，连宵婚戏；夜市骈阗，至于通晓（出自孟元老《东京梦华录》）。若在宫中，则“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以朝，夕月以夕。”（出自《礼记》）。想必今日夜里天子祭月，长安城亦是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
入夜前，大军选了一处背山有水的地方扎营，挖壕沟立寨墙，东南西北共设四个寨门，又设了几座望楼侦察敌情。许鹤仪的中军大帐亮的通明，帐前帅旗在大西北的夜风里猎猎作响。
与几位将军议完了事，已经不早了。这甘州入了秋，十分干燥寒冷，月色倒是比长安更明亮一些。
许之洐踱步到了姜姒与白芙的营帐前，撩开帐门，见姜姒已经卧在榻上休息了，她的身上都是伤，又跟着大军连行十余日，定是疲累了。白芙穿着里袍，正打算吹熄了烛火。见许之洐正立在帐口处吹风，赶紧将他拉进帐中，“殿下可有什么事？”
许之洐一手背在身后，望着榻上的姜姒道，“无事。”
白芙神色一黯，只道，“她身上重伤未愈，殿下轻一点。”披上外袍便退了出去。
许之洐踱步到了姜姒身前，见她将自己牢牢罩在被中，似是已经睡了过去，呼吸声轻微不闻，乖顺得像一只小兽。
他便坐在榻旁轻抚她的乌发，想道，如今她才十六岁呢。
她一惊，兀自醒了过来，圈紧棉被坐了起来，问道，“殿下怎么来了。”
“今天是中秋。”
姜姒浅浅笑道，“是。”
许之洐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来，“看看这是什么？”
姜姒从厚厚的棉被中伸出一只藕段似的手臂，就着许之洐的掌心打开，“月饼！”
她心里欢喜起来，没想到行军途中竟然能吃到月饼。这月饼团团圆圆的，绘着略显粗糙的月宫蟾兔，虽不似宫中那么精巧，但竟也有十分的野趣。
他眼里含着笑意，将那月饼一分为二，露出内里丰富的馅料，看着有枣子、松仁、芝麻、胡桃，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果馅，大概是当地特有的果子做成的馅儿。
“我叫伯嬴去附近的镇子上买的。”
“那伯将军定要走出很远。”
“骑马不过五十多里路。”
“尝尝看。”
姜姒看着许之洐，那好看的眸子里似有星子在闪，十分灵动。她咬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这月饼皮酥而薄，食之不觉甚甜，而香松柔腻。尤其在接连吃了十余日的栗面腊肉之后，食之格外美味。
“去看看月亮吧。”他温声道。
姜姒拢紧了棉被，如今她十分畏寒。
许之洐便将她连同棉被一起拦腰抱起。
姜姒的脸红红的，“殿下，我......我很重吧！”
“比纱还轻。”
月色皎皎，在乾朝大西北的高空静静悬着。
“待班师回朝，你......”
姜姒抬头盈盈望着他，他笑了一下偏又不再说下去了。他待自己是不是也有一些喜欢，姜姒自棉被中伸出一双素手来，试探着去攀上他的脖颈。
他身量很高，立着的时候，她完全够不着他的肩膀。
但现在他将她牢牢抱住，她轻易地便能将手搭在他的肩头。可是她犹犹豫豫的，终究是不敢。
许之洐心里某处被狠狠触动了一下，随即便俯身朝她的额头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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