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已与他饮过合卺酒
姜姒抬眸凝望许之洐,他受过重刑,即便已休整几日,依旧气色不好。
见他心绪恍惚,她抬起手来,堪堪放至许之洐掌间。
她掌心温热,她是真真切切的姜姒,这亦是确确实实的大婚。
她眸中水光盈盈,向许之洐温静笑起。
他眼尾泛起薄薄的红,亦冲她破颜一笑。
挥手示下,光禄大夫立即托雕花红木托盘上前,掀开坠着流苏红穗的红绸盖布,露出系着彩色丝带的王后玺绂。
许之洐取来玺绂正色交到姜姒手中,目光温润,“自今日起,你便是燕国王后。”
姜姒垂眉接过那沉甸甸的方形王后玺绂,羊脂白玉,晶莹润泽。其上雕有匍匐螭虎,相貌凶猛,体态矫健,四面雕有卷云纹,底部刻有“王后之玺”四字篆书。
这是玺绂,亦是权力。
宫中嬷嬷引姜姒伏地拜谢。
喜乐乍起,锣鼓喧天,这蓟州的九月天朗气清,日光祥和。
许之洐携姜姒登上八抬鸾轿,忽闻稚子哭着奔跑追出,“母亲!”
姜姒闻声一顿,回眸望去,见裴昭时满脸是泪,张着双臂冲她奔来,伯嬴正在其后追赶。
“母亲不要昭时了!”
稚子哭得撕心裂肺。
姜姒鼻尖一酸,裴母已拦下裴昭时,将他揽在怀中抱起往门内疾去,“好孩子,好孩子不哭,祖母在呢!”
裴昭时四肢乱刨,哭得越发厉害,“母亲!母亲......母亲不要......不要昭时了吗.....母亲!”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渐渐被喜乐锣鼓声掩盖了去。
姜姒迸出泪来,她转身要下鸾轿,她想去抱抱小小的裴昭时。他的父亲母亲分明就在此处,他却以为父亲已然死去,而母亲也抛弃了他。
她与许之洐这么多年的纠缠,最终害苦的还是小小的裴昭时。
许之洐拉住了她的手,“阿姒,该启程了。”
姜姒顿然,她狠心登上了鸾轿,垂下轻软的大红帷帘,一个人掩面低泣起来。
***
十里红妆,千人仪仗,燕王乘舆法驾,王后八抬鸾轿,穿过蓟州大道,穿过黑压压不见尽头的名门望族平头百姓,穿过宫门,穿过长长的甬道。
姜姒掀开鸾轿帷帘朝外看去。
多年前,她做过一个梦,梦境十分真实。
她梦见自己一身正红色嫁衣,嫁进了一座高门大院。嫁进了什么地方并不知道,只看见墙很高很长,延绵不见尽头。
然而她如今确定,这高高长长不见尽头的宫门甬道,便是梦里那高门大院。
那个梦是真的。
那个梦预示了她的将来。
她望着前头许之洐的乘舆法驾,他身穿冕服的背影沐在燕王宫的光影之中,青玉/珠七旒冕冠随着车马轻晃,他腰间佩挂着的赤绶四彩长长地垂在腿畔。
此时此刻,他又在想什么呢?
姜姒不知。
宫门嵯峨,殿高百丈。她费劲心思才离开的宫墙,又一次回来了。
只是这一回,大概再也出不去了。
姜姒正望着许鹤仪的背影出神,却见他兀自回眸看来。
他眸光动容,顾盼生姿。
她浓妆淡抹的脸庞在夕照之下,亦是熠熠生光。
他的王侯车驾銮铃作响,他的七旒冕冠垂珠前摇后晃,他那双凤眸星目幽深不见底,似要将她吸卷进去。
她极力地想要从他的眸中挣脱出来,将将要摆脱离去,复又被吸噬进去。好似布满藤蔓水草的深潭漩涡,将她整个人都缠绕得死死的,她便陷在这幽潭里半晌都挣脱不来。
直到他回身掩唇轻咳几声,姜姒才倏然收回神来。
方才的拉扯恍然一场大梦。
少顷,月出东山之上,徘徊斗牛之间。
黄门鸣鼓,帝后证婚,燕国百官众妃跪拜。
行册立礼,再授王后玺绂。
随即金屋笙歌。
建章宫红烛高照,香檀为床,镶以珊瑚;红罗为帐,饰以翡翠;卧榻之上锦衾绣枕,还遵从蓟州民间习俗,洒满了枣子、荔枝、栗子、桂圆及花生,以求辟邪煞,生贵子。
姜姒跪坐软席之上,望着窗外大红的宫灯绸带出神。
终有一日,她也似裴初娉一样,穿着大红的嫁衣堂堂正正地出嫁了。
未来会怎样,现在何必去想。
门外的脚步声徐徐走近,姜姒回过神来,见许之洐一身绯色吉服推门而入。
如她梦中的一样,他蹬着一双玄色缎靴缓缓走来,在她身旁徐徐跪坐。
自他进门,他的目光便黏在她身上不曾挪开,姜姒便也细细打量着他。
他执起她的手裹在掌间轻轻摩挲,半晌也没有说什么话。
他原本想问,阿姒,我们已然如此陌生疏离了么?
他原本想问,阿姒,我们好好的,好么?
他们彼此爱过,又生过无数嫌隙,误会重重。如今再次走到一起,喉间却似被巨石堵住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便只是静默坐着,相对无言。
姜姒原本微凉的手被他慢慢揉搓生热,半晌,抬起一双盈盈美目,打破无言的寂静,“殿下身子好些了吗?”
他心口一烫,“有你在,便好多了。”
她浅笑道,“那便好。”
雕花长案之上放着两杯酒,那是嬷嬷早便放好的合卺酒。
他端起角觞,复又放下,少顷低声笑道,“他说,你已与他饮过合卺酒了。”
“你大概不愿再与我共饮。”
姜姒鼻尖发酸,眼底浮出一片水雾。诚然,建始十一年夏,她册封为太子良媛,已与许鹤仪行过合卺之礼。
许鹤仪竟将这样的话也告诉了他。
可他怎又知道,自己不愿与他共饮这杯酒呢?
许之洐摘下七旒冕冠,垂眸笑道,“为了救我,终究让你受委屈了。”
他松开手,已站起身。
她仰起头,眸中有清波流转。
他兀自向外走去,胸口似有巨石一般堵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撑住廊柱微微俯身去按住胸口,被藏在怀中的物件儿硌到了指尖。
他想起来那是他一早便准备好的玉梳子。
他小心取了出来,垂头看去。与从前那支玉梳子几乎一样,只是因为再寻不到那样的美玉,因而用了羊脂白玉,缀着的小珠子亦命匠人用了岫玉与红翡,此时在通红的烛光下散着红莹莹的光泽。
他不确定,自己送她的东西,她还会不会要。
他将玉梳握在手心,踟蹰良久,才缓缓转过身。
却见她怔然望着自己,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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