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伯嬴,你与朕是一样的人“
只有椿娘,没有杨柳儿。
想必杨柳儿又被叫去了尹不违的宅子里。
那也要先吓一吓椿娘,看能不能问出点儿有用的东西来。
姜姒的心突突跳着,捏了捏伯嬴的掌心。
伯嬴便朝椿娘飘了过去,姜姒在伯嬴身后紧紧跟着,扬起蒲扇将他头上的长马尾扇得飘飘忽忽,阴森森叫道,“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丑时的永巷空无一人,本就鬼气森森。此时又乍然听见如此骇人的声音,椿娘吓得胆丧心惊,全身汗毛倒竖,猛地扭头望去,竟见一鬼白袍白脸,乱蓬蓬的长发垂在脸前。
一阵阵阴风吹去,那乱发便四散开来,露出一张惨白惨白的脸。
那嘴分明没有动,却发出鬼气森森的声音来,“你淹死了我.....还我命来......”
椿娘脑中一声轰鸣,一屁股瘫在地上,随即尖利大叫一声,继而昏死过去。
很快厢房内点亮了烛台,姜姒忙拉着伯嬴趁夜色隐到暗处。很快听见脚步声嘈嘈杂杂,有人低声叫道,“椿娘昏过去了!”
“快扶进去!”
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过去,永巷便也渐渐恢复了宁静。
姜姒舒了一口气,这才注意到自己正紧紧抱着伯嬴的手臂,她仰起头看伯嬴,见伯嬴不知何时已经将脸上的面粉擦了去,头上的马尾巴也早就拿了下来。
约莫是怕吓着她罢。
姜姒冲他宛然一笑,趁四下无人,先回了那间小厢房里藏身。
伯嬴亦是提前换好了内官衣袍,把蒲扇与马尾皆用包袱裹了,待永巷门一打开,便趁无人留意,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
此时天色不过微亮,东方只是泛起鱼肚白,四下并没有什么人。
伯嬴疾步在甬道走着,只要回了禁卫营,换上自己的长袍银甲,把这面粉埋了,马尾烧了,便不会有人知道昨夜发生的一切。
然而,甬道尽头,有人正孤身一人负手立着。
伯嬴蓦地止住了步子。
未央宫高高长长的甬道古朴巍峨,在风雨里已经矗立了上千个年头。而甬道尽头那人身着帝王的玄黑常服,在这斑驳沧桑的宫墙之中越发显得苍冷孤寂。
伯嬴从前跟在许之洐身边多年,他们的身量原是相差无几,但此时望去,那青山般挺拔的脊背竟显得格外消瘦。
然而那天家帝王的威严气势,却在这个平明时分死死地压迫了过来,令人肃然生畏。
不曾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许之洐,他一向是不来永巷的,何况此时天色尚早。
伯嬴迟疑片刻,才垂眸朝他走去,躬身见了礼,“陛下。”
许之洐面色阴沉,冷冷地问他,“你为何在此处?”
伯嬴无言以答。
他动了怒,一脚踢向了伯嬴的膝头,迫得他单膝跪了下来,“朕不过是罚她在永巷思过,你来干什么?”
伯嬴低眸,少顷才道,“她在永巷举步维艰,末将想要帮帮她。”
许之洐冷笑一声,“朕每日都会派人来,无人敢伤她,岂用你来帮她!”
伯嬴仰起头,“陛下只知罚她,却从来没有想过她在永巷的每一天是怎么熬过来的,也从来没有问过崔瑾瑜是怎么死的。她也是曾被陛下护在心尖上的人,如今却在永巷被人欺辱,这便是陛下想要的吗?”
许之洐怔然失神,他是天潢贵胄,他没有想过这些。
最初他想,姜姒原是宫妃,即便再落魄,又怎么会被永巷这些低贱的婢子欺辱,何况有崔瑾瑜在一旁侍奉。
后来听说崔瑾瑜死了,他才想到永巷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便每日遣人来问她是否知错。
问她是一。
警示永巷诸人是二。
但此时被伯嬴这般问起,他心里便不是滋味。
姜姒是他的人,即便他生气说了一句“朕不会再要一个心里没有朕的人”,将她打发到永巷劳役,也不过是逼她赶紧认错罢了。
她不肯认错,他便亲自来永巷见她。她依然不肯认错,他心里的气无处可撒,便下诏褫夺了她的夫人封号,就连这也不过是逼她赶紧认错罢了。
姜姒到死也都只能是他的人,岂能由旁人惦记?
何况是伯嬴。
即便是伯嬴,与他一起长大,与他比亲手足还要亲的人。
自她去了永巷,他成夜得睡不着,便想趁天色未明来看她,却撞见伯嬴穿着内官的衣裳从永巷门出来。
许之洐冷肃的眼眸朝伯嬴身上掠来,开口时亦是凉薄无情,“伯嬴,你与朕是一样的人。”
伯嬴凝神望去,许之洐墨色的眸子此时蕴藏着锋利寒意,他继续道,“朕正是因为了解你,才一直留着你。”
伯嬴不知道许之洐的意思,他与许之洐怎么会是一样的人。
许之洐甚至断定,“你不会待她好。”
伯嬴道,“末将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许之洐轻笑一声,他的语气疏离淡薄,“你可敢与朕试一试?”
伯嬴眉头轻蹙,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陛下要如何试?”
“伯嬴,你猜,她若知道你与朕是一样的人,她还会跟着你么?”
他没有说要如何去试,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转过身走了。
伯嬴起了身,望着许之洐逐渐远去的背影。
他是天子,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伯嬴此时却觉得他十分可怜。
永宁二年春,也有这么一次。
那时候许之洐从长乐殿出来,在那雕梁绣柱的廊下迎风立了片刻,平缓问起了他,“伯嬴,你恨我吗?”
他低头回道,“末将不敢。”
那时的许之洐孤身而立,长戟高门,玉阶彤庭,便愈发显出人的渺小来。
好一会儿才听他叹,“大概我确实该死。”
伯嬴心里震动,便问他,“殿下为何这么说?”
他笑着轻叹一声,“我已然是个孤家寡人了。”
伯嬴便告诉他,“殿下怎会是孤家寡人,殿下有良侧妃、苏侧妃,如今也有了怀信公子。”
那时的许之洐低下头来,“但我最在意的人,却一个也不在身边了。”
伯嬴静默半晌,才道,“表小姐和小公子也还在。”
许之洐努力扯出一抹笑,可笑意却并未抵达眼底。他抬步徐徐下了台基,那苍凉寂寥的身影,一步一步地,慢慢消失在长乐殿。
在那个时候,他分明已经体会过一次,姜姒就在身边,却又不在身边的滋味。
如今,他大概又一次体会到了。
纵然是帝王,伯嬴也觉得他可怜。
他正要举步离去,忽听永巷门内传来疯疯癫癫的声音,“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走开!走开!不要找我!”
随即是一片嘈杂声,“抓住她!别让她跑出去了!”
“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
“捂住嘴!什么杀人不杀人的!”
“不是我杀的!走开!啊!我就推了一下!”
很快这疯癫颠的声音便消失了,连一点“呜呜”之音也再听不见了。
这便是永巷的残酷之处,死一个人,疯一个人,死了谁,疯了谁,永巷外的人永远不会知道。
这里自成一片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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