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四章 第五日
裴昭时亦是小声应道，“母亲说，昭时记着。”
姜姒朱唇轻启，“回府后，请祖父祖母带你去平陵，伯父的老宅里有一把最好的宝剑，你去取来。什么都不必带，今夜就走，你可记住了？”
裴昭时道，“母亲，我记下了。”
姜姒又叮嘱，“这是母亲与你的秘密，只能说与祖父祖母听。你若忘记一个字，母亲便再不会见你。”
裴昭时正色点头，“母亲，昭时记住了。回家后，我会请祖父祖母带我去平陵伯父的老宅，那里有最好的宝剑。我们什么都不必带，今夜就走。母亲放心，昭时都记下了，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姜姒刮刮裴昭时的鼻尖，宽慰一笑，“我的好孩子。”
裴昭时望着她的母亲，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我还会再见到母亲吗？”
姜姒笑着颔首。
这时候周叔离已经小步跑上了台基，恭敬道，“夫人，暖炉已经热了，公子可以上马车了。”
姜姒笑着起身，摸了摸裴昭时的小脑袋，“昭时，去吧。”
裴昭时跪地给姜姒磕了头，奶声奶气道，“母亲保重。”
“路滑，昭时小心。”姜姒笑道。
周叔离扶起裴昭时来，牵着他的小手便慢慢下了台基。
望着他一步步登上了马车，小小的脑袋自车帷钻出，这广袤的天地里红扑扑的小脸正冲她笑着。姜姒心里祈祷，但愿裴昭时记住她的话，一字一句都不要忘记。
一旦战祸四起，长安必定遭殃。
但愿裴昭时能跟着裴父裴母赶紧离开长安，早去平陵避祸。
“吁——”的一声响起，马车轱辘轱辘往外驶去。裴昭时的小脸慢慢看不清了，他缩回了马车，绕过了宫宇，再也看不见了。
姜姒抬起头来，望着这四方方的未央宫，望着这牢笼一般的宫墙。她想，就快了，就要结束了。
远远的，一只纸鸢在宫殿上空迎风飞起。
姜姒朝那纸鸢望去，那是永宁元年伏良人亲手制作的纸鸢，她曾拿着那纸鸢去了许之洐的长信殿。
但那巍峨的宫墙之中，却再也没有穿着鹅黄色华袍少女的莺歌燕语。
是宫墙太高太深，因而才听不见罢？
抑或，是那心灰意冷的人再也笑不出来。
宣德元年十一月初四，宣德帝圣体抱恙。
***
第五日。
许之洐已接连两日没有上朝，甚至在白日里睡了觉。
他一贯圣体康健，除了顾家兵变那一阵子称病不朝，极少见他如此。
周叔离与黄门侍郎一向在殿外候着，殿里除了甘泉宫掌事嬷嬷李玉瑢常来侍奉，大多时候只有姜姒陪在一旁。
他没有下令召医官，姜姒便也压下不提。何况，姜姒不过是简单寻个由头，便也能轻易将许之洐困在殿里，与周叔离隔得远远的。
左右周叔离与李玉瑢见天子的时间不多，便也看不出天子的异样来。
姜姒知道他不肯召医官来，便温温柔柔地劝他，“陛下召医官来看看吧。”
他一身傲骨，果然不肯。
姜姒一笑，便也放下心来。再等上两日，江伯礼便要攻城，他的身子可还能撑到那一刻吗？
这一日，倒有几位将军风风火火地赶来求见。
周叔离在殿外禀着，“陛下，夏侯将军与骠骑将军求见。”
许之洐脸色不好，姜姒便道，“陛下身子不适，便好好歇着罢。如今前朝安稳，陛下不必忧心。”
许之洐也许不是一个好夫君，但他却是一个好皇帝，他忍着不适召见了夏侯起与霍云光。
两位将军见姜姒跪坐一侧，欲言又止。
姜姒便轻声道，“阿姒不扰陛下与将军们说话了。”
许之洐却按住了她的手，“无妨。”
夏侯起与霍云光面面相觑，虽如此，依旧不肯当着姜姒的面回禀。
如此看来，必是军国要事了。姜姒温婉笑起，“陛下，阿姒去找白容华说说话。”
许之洐便也由她去了。
行至殿门，姜姒取了连帽大氅，听两位将军已经急切说了起来，“陛下，数日前长安多了不少生面孔，听口音，似是庆国人，末将且叫人先留意着。这两日生面孔越发多了起来，行色匆匆，大多在城西一带活动......”
姜姒还未听见许之洐说什么，周叔离已推开殿门进了殿，约莫也是有别的事情要禀。姜姒不好再耽搁，只能裹好大氅离了殿。
这一连五日，她皆困在甘泉宫不得抽身。此时，她有心要去曲台宫见姜芙，说说许之洐的现状，再问问江伯礼那边的情况，这也许是攻城前唯一能与姜芙互通消息的机会。
她如今似身在鼓中，未免心中发慌。今日两位大将军又进了宫，他们所说的长安那些生面孔定是庆国的先遣部队。
许之洐的身子她一清二楚，因比先前说好的药量多添了一些，只怕要比江伯礼预先定好的攻城时间要早上一两日发病。
但凡他提前发了病，都会对战局造成极大影响。
姜姒不是不知道，她是太急了，她恨不得许之洐立刻发病，免得她日夜承受他无休止的侵犯。
她也急切得想知道伯嬴的消息，她想知道伯嬴如今在何处，在干什么，他有没有危险。
她想念伯嬴，若能活着见到伯嬴，她真想在伯嬴怀里好好地哭一场。
天色发阴，凉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眼看着又飘起了雪来。
姜姒疾步往曲台宫走去，眼见着已经踏上那开始覆上雪的台基了，忽听有人在背后唤她，“夫人留步。”
姜姒心里咯噔一声，随即缓缓转身，见是甘泉宫的掌事姑姑李玉瑢，此时正小跑几步紧跟了上来。
姜姒浅笑，“玉瑢姑姑怎么来了？”
李玉瑢歉然笑道，“扰了夫人了。原本夫人是要来与白容华说话的，只是夫人前脚刚走一会儿，陛下便命奴婢追来。”
姜姒笑道，“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李玉瑢慈和笑道，“陛下离不开夫人，虽说您很快就能回，还是巴不得您能时时能留在身边。陛下待夫人的心，奴婢看着真欢喜。”
是吗？
姜姒心里冷笑，面上却温婉如初，“劳烦您跑这一趟了。”
说着话，便转身下了石阶，与李玉瑢一起往回走去。
“太后娘娘说的对，您别看陛下杀伐决断，其实心里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李玉瑢笑道，“奴婢多几句嘴，夫人请勿见怪。”
姜姒温声道，“玉瑢姑姑见外了。”
李玉瑢叹了一声，又道，“您不知道，您在永巷那段日子，陛下是怎么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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