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她有孕了

回到东宫，姜姒原是欢喜的，那是她百孔千创的心里唯一的一束光。

可是看见顾念念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依偎在许鹤仪身旁时，她那颗原本欢喜的心，瞬间便沉了下去。

如今许鹤仪的身子也不好，自从甘州一行胸肺被一剑刺穿，原本便未医好，又逢多事之秋，朝堂局势风云万变。不管是西北白蛇起事、两郡水患，还是东宫丑闻、太后薨逝，桩桩件件都叫他不得安宁。这一月有余，长安阴雨连绵，寒气侵入肺腑，尽管医官尽心医治，依旧是落下了咳疾的病根儿。

原本是有匪君子松柏之质，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竟兀自衣带渐宽，病骨支离。

那时他一脸病容立在风里冲她微微笑着，朝她伸出了手，“阿姒。”

姜姒也看着他笑，她原先想跑上前去，好好握住他的手。姜姒要告诉他，她已与许之洐再无瓜葛，从此是个自由人了。

可是顾念念走到他身旁，一手扶住隆起的肚子，另一只柔嫩洁白的柔荑已牢牢握住他骨节分明的手，娇滴滴道，“殿下当心吹了风。”

姜姒的笑便僵在唇畔，堪堪停下了脚步。

顾念念怀了许鹤仪的孩子，名正言顺。想想也并不意外，姜姒记得临去巴郡前，她来重华殿侍奉许鹤仪时，与顾念念说了一会儿话，那时她便扶着腰，看起来有几分疲惫。

想来，那时候便已经怀上了。

倒是沈襄浓拉着姜姒左看右看，惊讶道，“姜妹妹去了一趟巴郡，竟憔悴成这样，难不成燕王殿下苛待妹妹了？”

顾念念便轻嗔，“燕王殿下是什么人，岂由你在这里置喙，想来是路途劳累，未能歇息好罢了。”

话音落了，顾念念又转过头来向姜姒求证，“姜妹妹，本宫说的是与不是？”

姜姒垂着头，抿抿唇低声应道，“是。”

片刻，才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地行跪拜大礼，“太子殿下长乐无极，太子妃、沈宝林长乐无极。”

长乐无极，自今以始岁其有,长乐无极老复丁（出自《诗经·鲁颂》）。

白芙跟上来，搀着姜姒与她同行跪拜礼。

“阿姒，不必多礼了。”许鹤仪掩口咳了起来。

顾念念忙为他轻拍后背，朝素芫道，“起了风，快去为殿下备下雪梨汤。”一转身吩咐的工夫，险些摔倒，许鹤仪忙去扶她，脱口道，“小心！”

姜姒触目伤怀，一时间心里酸涩。想来她离去月余，顾念念已经在许鹤仪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还没来得及与许鹤仪好好说什么话，又逢几位太子属官前来议事，他叮嘱几句便咳着回了重华殿。

顾念念便留下姜姒，拉着她的手前去不远处的听雪亭中小坐，“本宫知道妹妹路途疲累，只是与妹妹有几句体己话要讲，也不会耽误太久。”

姜姒笑笑，“太子妃言重了。”

听雪亭的木槛临着水，岸上系了一叶兰舟，此时正是初夏，小荷初发。若冬日落了雪，在这亭中拨雪寻春，再温酒续昼是最好不过。

白玉椅上方落了座，顾念念便叹气，“殿下如今真令人担忧，宫里的医官虽尽心医治，只是朝务繁忙，殿下歇不下来，便也迟迟不愈。”

“原先，陛下指望派赵大将军去西北平叛，只是出了那样的丑事，整个赵家都被连根拔起了。陛下也只得派另两位将军去了甘州，说起来，与那白蛇教周旋谈何容易，两位将军也是连吃败仗。我听姑母讲，就连南境也有了白蛇教出没。这样的局势，殿下也难免忧虑。”

沈襄浓凑近了低声道，“听说，赵大将军在流放途中被人劫走了，直到如今都找不着人呢。”

说起了赵世奕，亭中静默了片刻。

见姜姒垂着眸子，面色白着，顾念念含了歉意道，“原是要与妹妹说些体己话，不想竟说起了别的。”

姜姒便浅浅一笑，她只是想起了长姝临死前未说完的那句话。

那会儿长姝手捂着心口，吊着一口气咧着嘴笑，“好......我便告诉你.....顾念念......她才是......”

顾念念是什么？她偏偏不把话说完便死去了。

顾念念拉起姜姒的手，见她腕上青紫，又道，“我知道殿下心里疼妹妹，只是，若叫殿下看见妹妹的伤，知道妹妹在外头受了苦，又要费神了。他的身子，哪里还受得了再多一分思虑？”

姜姒抽回了手，垂下袍袖仔细掩住，低低道，“太子妃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顾念念这才笑起来，“我们皆是为了殿下好，妹妹心思通透，本宫便也放心了。”

她锤了几下腰，看起来已累了，沈襄浓忙去搀她，“姐姐有孕在身，不要再劳神了，快回椒菽殿歇息吧！”

顾念念微微颔首，顿了一会儿，又撂下一句，“妹妹身子看起来亦是不好，若是没什么要紧事，还是不要去殿下身旁侍奉了。”

话音一落，便由着沈襄浓和素芫搀着离去了。

白芙亦扶起姜姒，低声叹道，“东宫亦是明枪暗箭。”

姜姒静默半晌，六月底的风袭来，这里已经不是从前的东宫了。

*

自这日与顾念念说了话，姜姒整个人便萎顿下来。

白芙看着姜姒时总是忧心忡忡，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常常望着窗外出神，那双眸子里就连那唯一的一束光也没了，看起来空空洞洞，人也黯然无神，干什么都意兴索然。她终日里倦怠地卧在绣榻上，背对着轻纱罗帐，偶尔才听到一声轻叹。若是沐浴，她便一直泡在浴桶里不出来。倘使白芙不看着她，她便由着自己滑进水里。若不是白芙看顾得紧，只怕她早成了一具尸骨。

白芙与她说话的时候，她总是半天回不过神来。便是听见了，管她问什么，也不过是笑笑。想去安慰开导她，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也唯有陪着她、看顾好她，偶或与她说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而已。

顾念念与长姝不同，长姝是明刀明枪，怒形于色。顾念念是杀人于无形，刀刀致人命。姜姒便想起许久前许之洐说的话，他说“你看那些奴隶，要想活着走出来，就要杀死其他奴隶。奴隶场如此，宫闱亦是如此。”

宫闱争斗不见血，他那时便想到了。

偶尔许鹤仪来的时候，姜姒眼里才算有了光。

他说，“自你回来，便总不见你去重华殿。你不去，我只好来找你。”

姜姒笑道，“殿下养好身子要紧，不要来栖梧阁奔波了。”

他亦说，“比起从前，你又清瘦许多。”

姜姒想到顾念念的话，便也不敢对许鹤仪说什么，只是道，“是阿姒身子弱，吃不消路上的苦。”

许鹤仪沉默良久，再开口时便轻叹，“我若知道，必不会允你随他去。”

姜姒睫毛微颤，眸里隐隐含着水光，“殿下不要再为我劳神了。”

他甚至给她寻了一只小狮子狗，小小白白的，毛茸茸一团，十分可爱。

“阿姒，给它取个名字吧。”那时许鹤仪温和地看着她，唇角含着笑意。

姜姒抱着狮子狗，“我怕取不好，还是殿下取吧。”

“就叫它‘欢喜’吧。”

姜姒摸着狗头，眼里一红，喃喃道，“欢喜。”

“阿姒，你也要欢欢喜喜。”

姜姒便笑着看着他，“殿下欢喜，我便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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