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章 噩梦（一）
姜姒爬不动了，她的双腿浸在冰凉的雨水里，不住地打着颤。
她身上都湿透了，伯嬴的披风也早就湿透了。
雨点砸在她受过鞭笞的薄背上生疼，也不知爬了多久，她面上已经毫无血色，踉跄着便摔进了雨水里。
回头见平阳宫那人已看不见了，伯嬴一把将她抱起，疾步往北面走去。
姜姒心里害怕，她不停地打着哆嗦，“他会罚我的！”
雨水呛进她嘴里，她呛得咳了起来。
伯嬴将她的脸埋进他的胸口，又拿披风遮住了，“姑娘不怕。”
姜姒不再坚持，她浑身是钻心蚀骨的疼，她紧紧靠着伯嬴，企图从他身上得到一点儿温暖。可他的银甲太凉了，太硬了，她靠在他的银甲上，越发觉得寒冷。
想来这便是“禁卫军宫中行走，盔甲不得脱身”这条禁令的因由。
他走得又快又稳，而他身上那淡淡的艾草香，已经被这滔天的大雨泼散了去。
姜姒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想，幸而是夜有雨，无人瞧见她狼狈不堪的模样，也无人听见她痛哭悲咽的声音。
她疲极乏极，伯嬴的胸膛宽厚有力，她靠在这坚实的怀抱里，便也昏睡过去了。
做了许多梦。
梦见许之洐将她扔进了西伐军营，那黑压压的将士铺天盖地得向她扑来，她挣扎不出亦逃脱不开。她的粗布袍子全被扯烂撕碎，她身上全都是粗糙冰凉的手，她没有看见伯嬴，没有等到伯嬴来救她。
乍然间大雨倾盆，大营不见了，那些可怖的将士也都不见了，她好似四肢着地正在地上爬。
雨水打到她脸上，打得她睁不开眼。
她抬起头往前看去，看见伯嬴牵着粗粗的铁链在前面走着，铁链的另一端是她脖颈间粗劣的铁圈。
他走得疾，力道又很大，若是她爬得慢了，他只需轻轻一拽，她便被拽趴在满是积水的青石板上。
颈间的锁链使她喘不上气来，却又迫使她不得不继续向前爬去。
她哭着叫道，“伯嬴，快放开我！”
伯嬴缓缓转过头来，面目朦胧看不真切，却与许之洐说着一样的话，他说，“低贱奴隶，竟敢直呼主人名讳。”
姜姒瑟然打了一个寒战，她想起来伯嬴已是她的新主人，颈间的铁项圈亦是他亲手所缚。
可是伯嬴说过要守护自己，他已经忘了吗？
她正原地发着怔，伯嬴却拿着藤鞭开始抽打她。姜姒吃痛蜷在地上，地上的雨水亦使她浑身生疼，她再分不清脸上的是雨还是泪，哀求道，“伯嬴，不要打我，我好怕！”
他做着许之洐会做的事，也说着许之洐会说的话。他几步走过来，似许之洐一样扣住她的后颈迫得她扬起头来，声音低沉又阴冷，“叫主人。”
他的脸慢慢清晰，那是许之洐的脸，那眼睛也是许之洐的丹凤眼。
对，这不是伯嬴，这不是！伯嬴绝不会对她做这样的事，她定是被梦魇住了。
她咬破嘴唇企图因吃疼使自己醒来，果然将眼前的罗刹甩开了。
她看见自己的父亲与母亲。
这是她十五年来第一次梦见自己的父亲与母亲。
她的父亲穿着许鹤仪一样的上玄下赤章纹帝王冕服，十二旒冕冠挡不住他俊美慈蔼的面庞，她的母亲有着绝色姿貌，这乾朝最好看的女子，也不及她的母亲凤仪万千。
不，她定是花了眼。
她定是因为见过许鹤仪穿过这样的冕服，也见过许之洐穿过这样的冕服，因而才会将自己的父亲也带入进这样的冕服里。
定是因为见过顾念念穿过皇后大帛，也见过苏采女穿过皇后大帛，才会将自己的母亲也带入进这样的大帛中。
此时，她的母亲正朝她招手，“阿姒，来母亲这里。”
是她记忆里母亲的声音，这是她的母亲，不会错的。
姜姒欣然笑起，她正要奔向自己的母亲，却发现自己身上的旧粗布袍子破破烂烂，还兀自嘀嗒着雨水，她局促地顿住了，垂头整理起自己的破袍子来。
“阿姒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姜姒抬起头，发现她的母亲双目含泪，正悲悯地望着自己。
“你过得不好吗？”
姜姒怕母亲担心，想要冲母亲笑，却还是哭了起来，“母亲为什么不带阿姒一起走。”
她的母亲走了过来，潸然泪下，“我可怜的小公主，母亲若知道你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母亲早该带走你。”
姜姒一垂眸的空当，发现自己身上的破布袍子竟不知何时变成了明黄色亮闪闪的华袍，她自己好似也回到了五岁的年纪。
但她的母亲指腹冰凉，姜姒想要去暖和她的手，将那双手握在掌间才发现她的母亲是冰凉的，不止是手，她的脸、她的身子也都是冰凉的。
姜姒愕然叫道，“母亲，你怎么了？”
她的母亲笑道，“阿姒，母亲要走了。”
姜姒紧紧抱住她，“母亲不要走！母亲不要走！阿姒一个人要活不下去了！母亲带阿姒一起走，我不要一个人！母亲！”
她的父亲叹气道，“阿姒啊，是许家人屠的皇城，你该知道。”
姜姒望着她的父亲，“许家人？”
还要再仔细问下去，是哪一个许家人，是建始帝，永宁帝，还是宣德帝？
她的父亲还没有回答，眼前的脸却变成了许之洐，那一张邪佞的脸正轻佻地望着她。
姜姒惊叫一声顿时向后退去，再环顾周遭，她的父亲母亲已经携着手走远了。
姜姒朝他们追去，大喊，“父亲！母亲！母亲！不要丢下我！父亲！母亲！”
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扯住了，他将她压趴在地便去撕扯她的华袍，姜姒奋力挣扎，朝她的母亲伸着手，“母亲，救救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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