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跟朕回去
伯嬴死死地抱住她，她腿上一软，便再站不起来。
伯嬴顺势同她坐至地上，知她此时恨极怒极，指腹轻轻覆上她的面颊，低声安抚道，“姑娘不怕，有伯嬴在。杀人这种事，不必你亲自动手，交给我便是。”
姜姒绷了一天一夜的弦此时一松，整个人便也突然垮了下来。冷静之后，这才慢慢地抓住伯嬴，“我不怕，我就快解脱了。”
伯嬴紧靠她苍白发凉的脸庞，“我已经在想办法了，你为何不能再等一等。”
“不要再费力气了，他在一日，我便一日是奴。可凭什么，就凭他是天子吗，我又做错了什么？如今我只求一死，你为何要来......”
她逐渐哽咽不能言，但她没有掉下眼泪来。
她知道自己杀不死尹不违，但只要她去杀，尹不违便定会要她死。
她但求一死。
没什么好哭的，她很快就要解脱了，她该欢喜，她该笑。
她没有哭，但她脸上有泪。
姜姒抬眸望去，见伯嬴双目发红，他那一双眼睛当真是悲天悯人啊，此刻泛着水光，“啪嗒”一声便垂落到她溅满血渍的脸颊上。
他必然知道她会死，即便许之洐不让她死，贾一莲与尹不违也必会让她死，因而才为她哭罢？
姜姒抬手去擦了他的泪，望着他的眼睛笑叹起来，“伯嬴，你该为我高兴。”
她感觉颈间火辣辣得疼，但也并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她确实高兴，她虽怕恶鬼，但亲手杀死了杨柳儿。她拿那长簪刺杨柳儿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怕，是她自己想要杀人。
她也不怕做噩梦，有什么可怕的，活着的时候她都不怕，死了不过一摊腐肉，哪有什么好怕的。
不日后她若也成了一缕魂魄，定要做一个见人杀人、见鬼弑鬼的恶魔。
到那时候，她第一个便要去索了许之洐的命。
她心里高兴，便又说道，“我方才看见瑾瑜了，她很欢喜，她叫我‘阿姒’。杨柳儿死了，她可以放心地走了。伯嬴，你每年都要给瑾瑜多烧些纸钱，多烧几件袍子，她是淹死的，必会觉得冷......”
伯嬴取出帕子，小心地掖在她血肉模糊的颈上，低低道，“不要再说了，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姜姒正色望他，“伯嬴，求你给我一剑。你若下不了手，便将我交给贾一莲，她自然会要我死。”
见伯嬴神色悲怆，却迟迟不肯动，她便去推他，“带你的人离开永巷，不要惊动了甘泉宫。不然，死就难了。”
在西伐大营，许之洐曾扬言，“你死，裴昭时死。”
因而姜姒即便身处绝地也不敢自戕。
死不难，难的永远是活下去。
而今，她可以借贾一莲的手杀了自己。
这是好事。
伯嬴握紧她的手，“你不要我丢下你，如今你却要丢下我吗？”
姜姒一笑，“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自己的果。我被世人不喜，而我也厌恶这恶心透顶的人世。”
“姑娘！”伯嬴已是心碎神伤，他不愿再听她说这般绝望的话，垂头狠狠地吻住了她。
这时候尹不违、贾一莲、郑顺意也都到了，禁卫军已在门外拦了下来，“郎中令正在查案，请诸位大人避让。”
尹不违阴恻恻道，“永巷的事，何时轮得到禁卫军插手了？”
门外禁卫军不再回话，只是铁桶一般围住厢房，尹不违等人即便再不服气，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永巷的地界儿，却被禁卫军围了，说出去真是笑话。”贾一莲冷冷道，“在未央宫公然行凶已是死罪，还有什么可查的？”
郑顺意便笑，“贾大人不必多虑，郎中令总会出来。死的是您的外甥女儿，您说怎么办便怎么办。咱们共事多年，尹大人必也是护着您的。”
贾一莲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欠身道，“多谢尹大人、郑大人做主。”
此时院中的婢子早被驱散了，站在外头的只有尹不违、贾一莲与郑顺意了。室外的人不再说话，厢房内也并没有什么声响。
姜姒逐渐平和下来，脑中却一片空白，方才赴死的决心在伯嬴温热的吻中开始动摇，不由地潸然泪下。
待伯嬴甫一抬头，她便轻叹一声，“你不是待我好，你是在害我。”
伯嬴抹去她的泪，“我不要你死。”
她的眼泪越发止不住，“伯嬴，不要再对我好，我要一个人干干净净地走。”
伯嬴亦是红了眼眶，旋即又俯身去吻她。
他给她温暖，给她留在这世间的理由。
忽又听厢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少顷听得黄门侍郎尖细唱喏，“陛下驾到！”
禁卫军忙左右退让，从中间辟出一条路来。
伯嬴似没有听见一般，既没有起身施礼，亦不曾放开姜姒分毫。
余光瞥见那人正负手立着，不远不近，因逆着光，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片刻一把长柄佩剑生生地砸到伯嬴身上，那人斥道，“伯嬴！你在干什么！”
伯嬴一凛，正要抬头，姜姒却伸手勾住了伯嬴的脖颈，复又向伯嬴用力吻去。
来人蹙紧了眉头，那冷肃的眼眸从姜姒伯嬴身上掠过时，心中烧灼刺痛。无数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兜头浇来，他心烦意闷，意乱如麻，那种翻肠搅肚之感令他胸中剧烈起伏。
他极力压制着声调中的兵荒马乱，冷冷命道，“姜姒，跟朕回去。”
姜姒不曾看他。
却听伯嬴笑道，“陛下已将她赐给了末将，陛下是天子，一言九鼎，如今却要反悔吗？”
许之洐话语低冷，已满是警告，“伯嬴，你已多次忤逆。”
因为姜姒，一个只知忠君报国的人竟多次忤逆，这是为什么？
伯嬴抬起头，目光却并未落到他身上，只是缓缓肃声道，“她所有不幸，皆是来自陛下。”
他没有看许之洐，便不知道许之洐此时难看的脸色。但即便知道，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了，他亦是什么都不管了。
他一手揽住姜姒，一手卸了银甲。
就像当初在西伐大营，他将那千疮百孔的姜姒救下时，在许之洐的中军大帐里卸了征西将军的战甲一样。
他突然十分轻松，想来是人一旦把生死都置之度外了，便也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了。
他说着便垂眸向姜姒笑了起来，“如今她只求一死，末将便也求一死，碧落黄泉，末将依然守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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