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人偶

三四岁的小公子独自一人坐在地上，身边没有父亲母亲，也无人侍奉。

他实在无聊，便拈起泥巴捏起了人偶。

他小心地捏造，一处处细心打磨，终于捏造出十分满意的人偶。

他欢喜地回头叫，“母亲，你看！”

但他回过头时，身边没有父亲母亲，也无人侍奉。

日光打在他身上，只有一个孤独的影子陪他。

小公子脸上的笑便僵了下来，他端量着手中的人偶，多完美的人偶呀，一点瑕疵都没有。

可是再好的人偶，也没有人来与他一起欣赏。

他感觉十分委屈，扬手便将那人偶往地上摔去。

“啪”得一下，人偶被摔得粉碎。

可是摔了人偶，小小的人儿自己也心疼得要命。

不止心疼，更多的是委屈。

他一个人呜呜哭了起来。

过了不久，他心疼那个被摔得七零八碎的人偶，便又重新和泥捏造，他决定要捏造出比方才更好的人偶来弥补自己对人偶的残忍。

他果然用心捏造出了比方才更好的人偶。

但是他高高举起人偶，回过头去叫道，“母亲，你看！”

身边依旧没有父亲母亲，也无人侍奉。

小公子没有再哭，他意识到哭并没有什么用，扬起手来又将人偶砸烂了去。

***

苏采女死了，许怀信在伏良人手里被收拾得服服帖帖老老实实的，再也不像从前那么张牙舞爪了。

未央宫恢复了一片安宁祥和之态，裴昭时进宫的次数也越发多了起来。

姜姒素日里虽仍不怎么出门，但裴昭时来的时候，便也能偶尔陪他去一趟伏良人的九华殿。

良嬢嬢待他好，他心里明明白白。

但姜姒从不去甘泉宫，她借着身子不好的由头，极力避免见到许之洐。

她乖顺但疏离。

如今的甘泉宫，沈襄浓与伏良人去得最多。

沈襄浓底子好，被苏采女算计了一遭，孩子险些小产，但终究是保住了，大人的身子也没有什么损害。

听说伏良人也有喜了，虽还不知是男孩女孩，但她也不在乎，是男是女都好。左右她膝下抚养着年幼的太子，子嗣的事反倒是顺其自然了。

裴昭时嚷着去甘泉宫的时候，姜姒心里是不情愿的，去过两三次，总能遇见两位夫人在殿内侍奉。

姜姒便不肯再去，裴昭时也不再坚持，索性自己一个人在朱雀殿外玩，待到禁卫军巡逻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跳到伯嬴身上要抱抱。

伯嬴一直都知道裴昭时的身份，因而也不敢过分亲近，只是抱着说几句话，拿出点儿小玩意儿来哄他，便赶紧走开。

有一回裴昭时搂住伯嬴的脖子，悄咪咪道，“伯父，你要是昭时的父亲就好了。”

伯嬴心里一颤，赶紧道，“昭时万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

裴昭时又悄咪咪道，“我不会在旁人跟前说，但伯父是除母亲之外对我最好的人，我跟伯父说。”

伯嬴心神微晃，他望着裴昭时认真的小脸，低声笑道，“这是昭时与伯父的秘密，永远不要叫第三个人知道，不然会给你母亲惹来天大的麻烦。”

裴昭时笑得眉眼弯弯，小嘴巴凑在伯嬴耳边，用最小的声音叫道，“父亲！”

伯嬴脸一红，好一会儿没冷静下来，怕时间久了引起旁人注意，赶紧将裴昭时放下来，临走前不自然地应了一声，“哎。”

留下裴昭时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自言自语道，“胆小鬼。”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倒也似岁月静好的样子。

那只小麻雀腿上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姜姒和崔瑾瑜便打算再喂几日，待它恢复得更健壮一些便放出宫去。

如今，长安已经是六月了。

姜姒总不去甘泉宫，许之洐便来朱雀殿。

自苏采女死后，他已经许久不曾来。但听说朱雀殿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一样，姜婕妤依旧不怎么出门，只有昭时公子入宫小住时，才会携昭时公子去九华殿小坐。

听说也总是避开禁卫营巡逻的时辰。

这未央宫里，好似并没有姜婕妤这个人一样。若是有新进宫的宫婢，甚至从不曾见过姜婕妤的模样。

他一个人的时候，会想起苏采女临死前的话。

“我原先妒羡她，后来便不妒羡了，甚至觉得可笑。若真是被捧在手心的人，怎么会活成她这般样子？”

是啊，她怎么会活成这般样子。

她活得实在不算好。

不好的因由也都在于他，他对她做过一切无情的事。

这宫里，当真无人会赢吗？

他修陵西伐，亲自终结了永宁一朝。肃清万里，总齐八荒，抚宁万国，绥靖四方。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四方胡虏，无人敢犯。

他的前朝如他所愿，君臣齐心，政通人和。

而后宫，该死的人都死了。

该留的人也都留了下来。

怎能“无人会赢”？

他是天子，是帝王，自然会赢。

只是唯有姜姒。

许之洐知道，是自己负了她太多。所以才如苏采女所说，“若真是被捧在手心的人，怎么会活成她这般样子？”

即便伏良人与沈襄浓都出门高门，知书达理，但她们都不是姜姒。

这世上无人能取代姜姒。

他从见姜姒的第一眼，便知道了。

路漫漫兮，没有她的陪伴，会很糟糕罢。

听说她身子不好，许之洐便给她带了药来。

殿内的人竟都不在，他没什么事，便在内殿随意看看。

即便他已经对姜姒十分熟悉，但依旧好奇属于她的物件。

姜姒并没有什么好东西，这朱雀殿看起来只是她暂时落脚的地方，属于她的东西少之又少。

将将入主未央宫的时候，他命人去内库清查，特意嘱咐了将内库中最好的珠玉绫罗都悄悄地送到朱雀殿来。但这些宝贝她大多没用过，一桩一件的都吩咐崔瑾瑜收拾了起来。

她确实没什么好东西，记得以前她十分宝贝裴成君的信，那些信帛都快被她翻来覆去地磨损坏了；

她还很宝贝裴成君给她的木哨子，木头削出来的东西有什么好的，真是没什么出息。

这些只属于她的东西，都被他随手丢进火炉中烧光了。

每一次她跌进泥里，身上的华袍、髻上本便不多的首饰也都会被收走。收去了哪里他不知道，但他总见她穿着一身粗布袍子，一支简陋的毫无珠玉点缀的破木簪子粗略地挽起她的头发。

终究是个可怜人。

他觉得自己病了，他竟然喜欢那个支离破碎的姜姒。喜欢那个穿着粗布袍子可怜的令人心疼的姜姒。

她也穿过王后大帛，簪戴过金钗玉饰，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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