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复仇
裴昭时白日里常见不着影子，裴初娉大婚的事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姜姒无事了，便在庭院中邀伯嬴一起纳凉。
她已许久不曾点过茶，从碎茶开始，碾茶、箩茶、撮末于盏、注汤入盏，击拂茶筅，把一盏茶击出浓浓的泡沫来。
她拂了袖子将茶盏端给伯嬴，“你从未喝过我点的茶。”
伯嬴接过茶盏，他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与她似多年故友一般，平和地跪坐此处，饮一盏她点的茶。
姜姒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她笑道，“从前，太子殿下最爱我点的茶。他说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即便在宫墙之内，朝野之中，亦能像个凡夫俗子一样，惬意自在。”
“我如今在裴府松树之下，时常能想到他说的‘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在山与树的夹缝之间，辟半亩薄地，起一间柴屋，餐风饮露，耕云种月，一人独对一山，一心静面一世。什么都不必去想，就用心去品眼前这一盏茶，岂不是很好。”
伯嬴道，“但愿这样的日子，便是夫人的往后余生。”
姜姒笑道，“伯嬴，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与你同坐此处的时候，只觉得是多年的故友了。”姜姒举起茶盏来，肃然向伯嬴敬去，“姜姒以茶代酒，多谢你数年陪伴守候。”
伯嬴见她神色郑重，亦饮下了茶汤，道，“蒙夫人不弃，给了末将一个容身之处。”
话音旦落，忽地想起她方才自称姜姒，那么她已经想起一切了吗？
想到此处，伯嬴探身问道，“夫人可想起了往事？”
姜姒笑道，“长信殿失火时，我已经想起了一切。”
伯嬴目定口呆。
从前他看不上女人，尤其看不上那些依附于权贵的女人，因而对待女人的时候，连正眼都不肯瞧，连好口气都不肯给。
如今眼前的裴夫人，她分明容颜绝色，却从不以色侍人。她经历了无数折辱磨难，然而那些折辱与磨难并没有打倒她，她心性坚韧，又大度容人，已是越过了这乾朝绝大多数男人。
难怪这样的女子令许之洐痴缠多年，迟迟不肯放手。
伯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不由地肃然起敬，“夫人的度量，末将真心拜服。”
姜姒又点起茶来，“是定国侯教会的我，可惜，可惜他至死都没能饮一杯我点的茶。”
伯嬴垂眸不言，他与姜姒坐在同一张软席子上，心也开始平静起来。他忆起自己这些年追随许之洐，亦是做下许多错事。腰间那把剑杀了那么多的人，掌间手心亦沾了那么多人的血。
从她去燕王宫马厩，告诉他“伯嬴，你不必再做我的马夫”的那一刻起，他把功名利禄全都放下了。
他想要做一个好人。
就跟在她身边，做一个布衣好人。
守护她与裴昭时。
***
六月初，卫邦原迎娶了裴初娉。
三书六礼,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新郎官骑高头大马，头戴银冠,腰系玉佩，着一身上玄下纁丝绣袍服，系一朵硕大红团花，气宇轩昂，明媚耀眼。
新嫁娘浓施淡抹，梨靥双涡，头钗朱玉，凤冠霞帔，红衣绣凤，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拜别了父母寡嫂，再亲了裴昭时肉嘟嘟的小脸，裴初娉含着泪踏上了喜轿。
这便是嫁给意中人的样子。
姜姒看着美好的裴初娉似一块美玉被卫邦原细细呵护，她从心里为裴初娉欢喜。她心里道，唯祝卿胜孟光举案之好，匹张敞画眉之情，同心合和，结缔永恒。
***
裴初娉大婚，是侯府的大喜事。次日天光乍亮，姜姒便携裴昭时与伯嬴一同去城郊裴家陵园告慰裴成君。
絮絮叨叨地同裴成君讲了许多话，讲了裴初娉的大婚，也讲了裴昭时已入裴家族谱，讲了裴家二老的欢喜，也讲了那三天三夜的筵席。
她忆起往事，便与裴成君说起他们之间的点滴过往。裴成君是那么好的人，若他还在，纵然她呶呶不休，他亦会仔细听下去。
想到这里，姜姒便盈盈然笑起来，“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厌烦我。”
她摸着裴昭时的小脑袋，轻叹一声，“裴哥哥，我一直想亲自来告诉你昭时的身世。”
她静默良久，终是说道，“他会代你为父亲母亲养老送终，希望你不会怪我。”
姜姒望着东方升起的朝日一点点高高挂起，明艳艳地洒在宁静的陵园，伯嬴抱着剑立在远处，小小的裴昭时乖乖地陪她跪在陵前。
他虽听不懂母亲在说什么，但他亦能耐得住性子跪在蒲团之上。他想，埋在这陵园的里的，原来就是他的父亲，原来就是母亲每次提起的时候，都会温柔笑起的父亲。
姜姒破颜一笑，“但是裴哥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再困难的时候也都过去了。
离开裴家陵园时，已近晌午。
与裴成君说了埋在心里两年之久的话，姜姒如释重负。过往种种暗沉不可追，而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马车走得不急不缓，赶车的伯嬴悠悠哼起了长安的歌谣。姜姒脉脉凝眸望着裴昭时，他已经偎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若是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便再好不过了。
长安，对她与伯嬴来说，已是十分遥远。
但长安再远，亦是故乡。
姜姒轻轻拍打着裴昭时，亦随着伯嬴哼起了歌谣，马车轱辘轱辘走的不疾不徐，姜姒渐渐也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听伯嬴乍然大喝一声，“有埋伏！”
随即马嘶鸣一声，被伯嬴抽赶着疯狂向前驶去。
姜姒兀自惊醒，旋即掀开车帘向外望去，见有三个黑衣蒙面人已然持大刀追了上来。
裴昭时紧紧抱住姜姒，哭道，“母亲，我害怕！”
姜姒拢紧了他的脑袋，心里纵然惊慌，依然沉下声来安慰，“昭时不怕！”
继而掀开车前的帷帘疾疾问道，“伯嬴，是谁在追！”
伯嬴马不停蹄，还不等应声回话，一条粗粗的绊马索遽然横在马前，登时马蹄翻飞，伯嬴与马俱是猛地向前狠狠摔倒，若不是有马车坠着，这马定被摔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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