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甜不甜?”
姜姒笑起来的时候是极美的,伯嬴看得晃神,问道,“姑娘为我高兴?”
姜姒温婉笑道,“我生怕因自己拖累了你,若没有拖累你,我便没有那么不安了。”
伯嬴朝她走来,“姑娘怎么没有拖累我?”
姜姒讶然望他。
伯嬴从不会提起她拖累过他的话。
他跪坐榻上,“我因为你,心里再不会有别人,这不算你拖累了我吗?”
姜姒心头一烫,伯嬴是个话不多的人,像这样的话更是从来不曾说过半句。而此时他说起来,竟毫无难为之色,反倒令姜姒面红耳赤。
她不敢去看伯嬴,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她在许之洐的贬损之下,只觉得自己肮脏低贱,是谁都配不上的。
更是配不上伯嬴。
伯嬴出身将门世家,自己亦是少年将军,后来虽也是起起落落,终究不是她这样的人配得上的。
若伯嬴是内官,她便决意陪他到老,但伯嬴不是。
见她神色有异,伯嬴知她必是又开始胡思乱想,便问,“姑娘又在想什么?”
她没有说话,伯嬴便捧起了她的脸,不容分说地吻了上去,姜姒赶紧推他,“当心被人看见!”
伯嬴却道,“你别想丢下我!”
继而将她推倒在榻,倾身覆了上来。
姜姒低声叫道,“伯嬴!”
伯嬴一顿,赶紧停了下来。
“我要好好跟你谈一谈。”
“姑娘说,我听着。”
“我原本以为你到了永巷,必是受了宫刑。再没有别的出路,我们自然相依为命。”
伯嬴抬眸望她,他知道姜姒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打断她,“姑娘不要再说了。”
“我要说。”姜姒道,“我不该再误你。”
“怎会误我?”
“我的身子坏透了......”她垂下头,声音越发低了起来,“我不会再有孩子了。”
乾朝开国以来,以孝治天下。她虽不曾听伯嬴提起过家中的事,但他的父亲母亲定然是望他子嗣延绵。
伯嬴心中一酸,最开始的时候,许之洐便给她灌下过避子汤。
后来在巴郡小产过。
再后来竟然有了裴昭时,却又难产,险些死去。
她受了太多的罪。
伯嬴定定地望着姜姒,认真说道,“我只为你活着。”
姜姒含笑摇头。
他强调,“我不要孩子。”
姜姒抬眸,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要孩子。
伯嬴真是个奇怪的人,他到了二十七岁才碰过女子,竟还不要孩子。
他眼眸发红,“你总要我不要丢下你,我不会丢下你,你却总想丢下我。”
姜姒摇头,“伯嬴,我知道你待我好,但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不要总想着去‘赎罪’。你没有罪,你该为自己活,该有一个正常人的生活。”
伯嬴只感觉有凉冰冰的东西从眼中迸出来,他兀自别开脸去,不让她看见自己的狼狈,“我这一生,只为守护你。姑娘若执意如此,便是逼我去死了。”
姜姒执起袍袖倾身上前去给他抹泪,细语道,“我只是心疼你,你的前程、你这一生都被我毁了......”
伯嬴凝望着她,那双悲天悯人的眸子长睫翕动,“我心甘情愿,姑娘若不忍,便用余生来还我罢。”
姜姒便没有再说下去。
伯嬴的心她一早便知道。
她闭上眼睛,靠进伯嬴怀里,低低道,“那我便用余生来还你。”
伯嬴这才踏实下来。
好一会儿又听她道,“这样的话,我再也不会说了。”
***
这间厢房不大,但姜姒看着伯嬴的时候,不觉得小,也不觉得破败。她望着伯嬴的时候,知道这就是她想要的天地。
建始十一年,她十六岁。那时她便想,待许之洐倦了、烦了、腻了,便能放了她、弃了她。
到那时,她便能做个寻常人。寻一处山间柴门小院,看绮罗山岳,种花煮茶,饮春醉盏。闻燕语莺歌,摇小扇团圆,做满船清梦,青峦烟火里过完这一生。
那山野之中定是无边无尽的艾草,生得蓬勃有力。
那时她想,不需什么人,她要一个人清净自在。
而今她想,那山间柴门小院里,应有伯嬴,她已经不能没有伯嬴了。
伯嬴从来不知道他自己有多好,他只觉得自己是有罪的,因而只为她活。
她再没有做过浆洗的活,她就在这间厢房里将养着身子。
郑淑妧的药方极管用,她按药方服用,那困扰她长达四年之久的寒湿邪症的的确确地治愈了。
每一个黑沉沉的深夜,都有温黄的烛光彻夜不息。
每一个越发寒冷的深夜,也都有伯嬴温热的怀抱。她就像曾经偎在崔瑾瑜怀中一样,偎在伯嬴怀里。
她把这间厢房当成了山间的柴门小院。
她想呀,若真有那么一日,她定要在小小的院落之中种上一株山桃花,春日夭灼,逢夏结果。还会种上一点田,晨理荒秽,带月方归。
伯嬴会去打猎,他很会抓兔子。也许他还能去河里捕一些鱼,腌制或晒干,便是隆冬也有鱼肉可吃。
不对,伯嬴是不会抓鱼的。
他有一身好武功,能在山间打猎,但他不会下水抓鱼。永宁元年夏,她们与裴成君同去蓟州北郊。因伯嬴不会抓鱼,白芙也不会打猎,她便不给他们饭吃,还要他们跟在马车后面一路跑回了王宫。
姜姒想着,便笑了起来。
那时,伯嬴真的是她的马夫,他总与白芙吵嘴。
他那么脸冷话少的人,笨嘴拙舌的人,与白芙吵起来却丝毫不输。
她如今身子养得不错,她便做许多力所能及的活计,她珍惜伯嬴的庇护。
天气暖的时候,他会烧开热水,就在院中帮她清洗那长长的头发,洗过了便拿帕子为她一寸寸擦干。
他从前杀人盈野,又没有照顾过旁人,却能把姜姒护得极好。
白露秋霜之后,天渐渐凉了下来。有一回她的鞋袜湿了,在榻上躲着取暖。
他竟寻来甘薯,洗净后置在炉子上烤着。
姜姒不由奇道,“你在哪里找的甘薯?”
伯嬴便温声道,“禁卫营的弟兄给的。”
也是,即便他如今到了永巷,禁卫营的人依然与他暗中来往。
番薯很快烤出香味来,伯嬴给她拿来软席放在炉子一旁,笑着递给她,“过来吃罢。”
他望着她的时候,舒眉软眼,再没有一点儿冷面罗刹似的影子。
姜姒赤脚朝伯嬴走去。
他却将着了鞋履的脚伸了过来,“地上凉,姑娘踩着。”
姜姒心口一热,她向来被人践踏,鲜少有人如此待她。她伸出脚来,一双白皙小足踩在伯嬴玄色的鞋履上。
黑白分明。
甘薯烤熟了,烤得通红流油,热气腾腾。
她掰了一半给伯嬴。
伯嬴道,“我不吃甜。”
她坚持给他,“你尝一口。”
厢房外刮起了风,吹得木窗呼呼作响。天色渐暗,又淅沥淅沥下起了秋雨。此时炉子烧着,而姜姒与伯嬴围坐炉边,静静吃着甜甜的烤甘薯。
他们也不需要说什么,她的心事他都懂,她的想法他也都尊重。
他护她、宠她。
她问,“甜不甜?”
他答道,“甜。”
火光映得脸红红的,姜姒想,有伯嬴作伴,再苦的日子都会觉得很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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