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有什么话，中军大帐分辩”
遥夜沉沉，残星数点。
因张掖郡的地方官吏送来了几十只牛羊犒军，因而将士们今晚吃的是烤羊，就连姜姒和白芙也吃上了烤羊腿和羊汤。羊腿烤得很不错，焦黄焦黄的，羊肉汤里泛着油花，又撒了盐巴，因而很香。
她们这一路随着大军一直西行，吃的大多是粮草官备下的粟米腊肉和野菜，能在这大冷天儿吃上烤得焦香的热羊腿，再喝了热乎乎的肉汤，实在是令人心满意足。
大漠延绵不见尽头，营地也延绵数十里。远远望去，火把的光与天上的星子连在了一起，煞是好看。
姜姒拢紧了狐白裘。她有时候羡慕白芙，白芙没有吃过她这么多苦，因而身子比她健壮许多。便是在这西北苦寒之地，她也像那些将士们一般，除了风把她的脸吹得红红的，有些皴裂，竟没有任何不适。
就像她此时站在姜姒身边一样，连件斗篷都不需要。
若是像白芙一样，就好了。
午时白芙虽还哭着与她闹，现在入了夜也吃了羊，她倒愿意与姜姒站在一起说会儿话。
“殿下可与你说起什么？”
姜姒道，“不曾说起什么。”
白芙便冷笑起来，“这大营看着与平时不同，似是要准备作战了，殿下竟什么都不曾与你说？”
姜姒道，“姐姐，我们躲在帐中便是。”
白芙失望极了，死死盯住她，强笑着连连点头，“如今做了殿下心尖儿上的人，便连句真话都不肯对我说了。从前我拼命护你，也都是错付了。”
“姐姐。”姜姒握紧白芙的手。她知道这是军事机密，许之洐告诉她是他待她的好，涉及到他与乾朝大军的安危，自己决计不能说给旁人听。
可白芙亦是对许之洐死心塌地，她是旁人吗？
姜姒正犹疑着，白芙已甩开她往帐里去，“我只当从不认识你，你也不必再叫我什么‘姐姐’！我担待不起！”
“姐姐！”姜姒追进去，“姐姐不要生我的气，涉及军情，我不能说。但只要我们躲在帐里就是安全的。”
“不要再叫我‘姐姐’！”白芙红着眼眶骤然扭头瞪着她。
姜姒垂下眸子，“姐姐一定要知道吗？”
“我又不是外人，难道我不该知道，殿下到底背着我都与你说些什么吗！”
她确实不是外人。
可白芙步步紧逼，姜姒实在无法再拒绝下去。因了许之洐对她的偏爱，白芙已与她生了嫌隙。这一回，若再不依着白芙的心意，怕是她真要与自己决裂了。
姜姒静默片刻，抿着唇低声道，“你一定要知道，我便告诉你。”
白芙瞥着她，紧绷的面容有些松动，“你说。”
“今夜戌时要突袭昭武。”
*
半夜果然听到营帐之外人马躁动，姜姒凝神听了一会儿，却不似部将集结陈师鞠旅之声。有马的嘶鸣，有人的惨呼，还有折戟断剑的声音。
情况有些不对劲，许之洐分明戌时要率军突袭昭武城，又怎会突然在大营里开战呢？
姜姒惊坐而起，白芙却不在身旁，她去摸自己的狐白裘，竟连狐白裘也遍寻不着。夜里尤其的冷，姜姒裹上棉被，趿拉着履跑出去掀开营帐，但见周遭火光满天，似是被人烧了营帐。茫茫夜色下两军激战正酣，一时分不清敌我。
大营四处躺满了还热着的尸首和无主的兵器，有人杀到身前，溅了姜姒一身的血。
大营被白蛇教的人偷袭了！
姜姒四下环视，不见白芙。她原想听许之洐的话躲在帐中，可火已经烧过来了，白蛇教的人也杀到了她的营帐前。她的营帐已经不再安全，因而姜姒避开战乱杀戮，跑去中军大帐去找许之洐，跟在他身边，总是安全的。
但中军大帐里没有人，想必他已经杀出去了。
白蛇教的人就在跟前厮杀，姜姒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防身，正茫茫然不知该去何处躲避，忽见有人在前面疾疾地跑。那人披着她那件狐白裘，在这烈火滔天的夜里分外扎眼。
定然是白芙，她一定也慌了。
姜姒大喊了一声“姐姐！”便追了上去。但那人跑得快，姜姒已经追出了营门，那人却三绕两绕地就不见了，只将她的狐白裘扔在了地上。
营外是黑压压的无边夜色，除了大营被火光映的通亮，远处茫茫一片暗黑，姜姒不敢再追上去。
她捡起狐白裘，那是许之洐从龟兹商人手里给她买下的。他说他送的东西，她要收好。
营门处倒是人少，火势也没有烧过来，姜姒索性就在营门处躲了起来。方才又急又怕，跑了许久，出了不少汗。一时停了下来，这大西北夜里的凉便铺天盖地地袭来，她打了个冷战，便把狐白裘披了上去。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辰，白蛇教的人开始往营外逃窜，马的嘶鸣惨叫声此起彼伏，有的跳上了营寨的尖头栅栏上，当即扎透了马腹。有的直接陷进了陷马坑里，四蹄朝天，站都站不起来。从营门打马出去的举着火把大喝道，“撤！撤！撤!”
夜色中见几位将军带了人追杀出去，却有人突然打马掉头回来，举着火把往姜姒身上照去，少顷才道，“姜姑娘为何在此处？”
伯嬴虽平时酷似阎罗一般，但他是许之洐身边的人，见到他总是好的。再过一会儿，她可以跟着伯嬴回中军大帐，便能见到许之洐了。
姜姒压住心里的欣喜，解释道，“他们烧了营帐，我找不到殿下和姐姐，便躲在这里。”
“本要星夜奔袭昭武城，却反被白蛇教偷袭，可笑。”他的声音透着嘲讽，还有几分疲惫。似在自言自语，似在说与姜姒听。
下一刻，却紧紧盯住姜姒，透出无尽的杀机，“必是我部出了奸细，与人暗通款曲！”
这时大营已经开始逐渐归于平静，因而伯嬴冷冰冰的话语就分外清晰。他身上被划了数刀，脸上也俱是血迹，此时冷冷地逼问，活似要命的罗刹。
姜姒一怔，讷讷问道，“将军的意思是，我是奸细？”
伯嬴冷笑，眼里寒光毕现，“你手里拿着的，不正是白蛇教的长刀？”
她这才发现手里提着的刀柄上，刻着栩栩如生的白蛇。她一惊，手上一松，那长刀便“咣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将军误会了，我方才为了防身，从地上捡起来的！”姜姒连忙辩白。
“有什么话，殿下跟前分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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