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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笑你骨子里的肮脏


许之洐取出腰间佩剑来,剑并不出鞘,只是指着她腰间的朱雀印,毫无情愫道,“这朱雀印怎么来的,你大概是忘了。”

阿姎已是十分不堪,但她却用一种异常平和的神情看着他。

许之洐不喜欢这种平和的神情,她寸缕不着,身无衣冠的却仿佛是自己。

她仿佛在可怜自己。

因而他一手捏着她的下颌,一手持剑抵住她腰间的朱雀,眉眼之间阴鸷丛生,“我是你的主人。”

她原本不平衡的身子因被他的剑抵住便要晃过去,但他捏住自己的下颌又令她直直面对着他,他那双苍冷的凤眸眼,含着难掩的偏执与眷恋。

她压下眸里隐隐泛起的水雾,平心定气道,“许之洐,你终于原形毕露了么?”

他冷肃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少顷抽剑出鞘,割断了悬着的丝绦。她没有防备,惊叫一声立时重重地摔了下来。、

她的头被摔在地上,昏昏沉沉,嗡嗡作响。

有那么好一会儿,她失去了意识,全身也动弹不得。直到渐渐感觉到有人拿什么东西抽了她一下,抽得她生疼,她才蓦地一下醒转过来,下意识地捂紧了被摔之处,那里已肿了起来。这不是最打紧的,最打紧的是她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想起来吠吠死的那一夜,她也茫然一片看不清晰。

那人漠然道,“怕了便开始装死?”

他又抽打了她一下,她才察觉到抽她的是方才那把冰凉的佩剑。可她什么都看不见,因而不知道那佩剑要从那里抽来,又要往何处打去,她捂紧了被摔得昏沉不已的头,把身子蜷成一团。

阿姎想起裴成君的话,“若那个人不能顾惜你,必也不值得托付,你要记得。”

她凄然一笑,随即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她当真羡慕孟玉槿,羡慕她什么都不必做,就能嫁给她的裴哥哥。

“你笑什么?”他浑身散发着阴鸷淡漠的气息,那双丹凤眼亦似冬日深潭,一片冰霜。

“我笑你,我笑你可怜,我笑你骨子里肮脏的本性,永远都不会改。”

他俯身蹲了下来,扣住她的后颈。她瑟缩了一下,她只知道他就在自己眼前,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可她的眼神涣散无定着,便尤显得狼狈可怜。

“看着我。”他冷冷命道。

阿姎努力去看他,但她什么都看不见。她伸出手去摸索他,声音发着颤,“许之洐,我看不见了!”

他嫌恶地打开了她,话语刻薄低冷,“别再装了。”

阿姎心里刺痛,她讪讪地收回手,他确实从来不曾信过自己。

她垂下眸子来低声道,“许之洐,我心里永远再不会有你。”

他只顾得上生气,没有听清她说的话。

她说的不是“我心里永远不会有你”。

她说的是“我心里永远再不会有你”。

再也不会。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从火烧长信殿那一次醒来,她便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记起她是姜姒,她记起一切过往。

裴成君温暖了她,因而她也学会了像裴成君一样去温暖旁人,原宥旁人,因而她对白芙与伯嬴也不再有怨有恨。

但她唯独不会原谅许之洐。

永远不会。

他亲眼看着自己被赵世奕踩到烂泥里,他亲眼看着自己被迫在点将台上被扒了衣袍,他一次次亲手给她戴上镣铐,欺她、辱她,认定她是女昌女支,是最低贱的奴隶。

他一次也不曾信过自己,就连方才她摔得昏厥,他也认为是装死。就连眼下她什么都看不见,他也认定她是装瞎。

他冷凝着脸,声音亦缓了下来,“你真当自己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么?你真当我非你不可么?你与从前一样,永远都不知好歹。”

阿姎低笑起来,“许之洐,从前我觉得自己可怜,但如今看来,你远比我可怜。”

许之洐亦是冷嗤起来,“你先可怜可怜自己罢。”

阿姎看不见他的神情,他的手亦从她的后颈脱离开来,听着他似是起了身,无声笑道,“这世间比你好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继续说道,“苏采女有身孕了,她的孩子将是我的嫡长子,未来要继承我的王爵。”

阿姎笑道,“那便祝愿燕王殿下,瓜瓞绵延,世代昌盛。”

“多谢你了。”

他静默许久,后来转身出了长乐殿,只听见他吩咐着候在廊下的侍婢,“从此你们不必再来了。”

那两个侍婢惶惶然对视一眼,也只能恭恭敬敬离开了长乐殿。

片刻,听得殿门落了锁。

***

也不知过了多久,长乐殿只是空空荡荡的,寂然无声。

姜姒摸索着站起身,她摸索着开了柜子寻了自己的衣袍,仔细穿整齐了。便往殿门摸索过去,乒乒乓乓地也不知道撞倒了什么,她摸到殿门,试探着叫了一声,“伯嬴,你在吗?”

外头立刻有人应道,“我在呢。”

姜姒放心地笑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伯嬴道,“亥时了。”

“伯嬴,你别走,陪我说说话吧。我看不见,心里害怕。”

殿外的人默了一会儿,应道,“是。”

片刻又问,“表小姐看不见,是眼睛看不见东西吗?”

姜姒点点头,“我想会好起来的,上次在长信殿亦是撞了一下便看不清楚,但睡醒了也就能看清了。”

伯嬴道,“我去禀告殿下,请医官来看看吧。”

她赶紧阻拦,“我的事不要去劳烦他,会好起来的。”

伯嬴便不再说话了,他素来话便不多。

“你的腿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听说殿下来过,那两个侍婢也走了,便来了。”

“你还有伤,不必来的。”她轻叹一声,“但是你来了,我便没那么心慌了。”

“白芙亦托我照看你,我便替她来看你。”

姜姒的眼泪盈盈打着转儿,“伯嬴,你去求他恕了你的罪,像以前一样做你的将军去吧。”

伯嬴一怔,她知道自己以前是将军。

他一惊,问道,“表小姐可想起了什么?”

姜姒浅笑着,“我听白芙说起的,她说你从前是将军,威风凛凛的,又不爱说话。”

伯嬴便垂下了头,隔着殿门问道,“你饿吗?我去找点东西吃。”

“我不饿。”

她幽幽叹道,“我以后,都要被困在这里吗?”

伯嬴又是很久才道,“不会的。”

姜姒捂住额头,“我有点不舒服,便不再扰你了。”

她小心摸索着路,一步一步往榻上探去,不知道又碰掉了什东西,在地上砰的摔出好几道声响来。

听伯嬴在殿外道,“若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我一直守在外面。”

建章宫隐隐传来琵琶之音,想来今夜许之洐召幸了芫华。

炉子早就熄了,到了夜里越发地凉。但姜姒心头一暖,她想,这世上除了许之洐,还是有人愿意待她好的。哪怕只给她一句话,也能令她欣慰许久。

她心里暖着,裹紧了锦衾。这锦衾也是伏良人送给她的鹅绒锦衾,是她从母家带来的嫁妆。

她心里很暖,便阖上眸子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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