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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许之洐,但愿我不会后悔


但若问她,是否已经想好了。

姜姒没有想好。

她没有想好。

她只知道许之洐不能死,但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应了许鹤仪的条件。

这四年纠缠,她好不容易才离开许之洐,难道还要再回到他身边吗?

放她离宫前,他说,“姜姒,你走吧。”

他说,“这是最后一次,但若你再落到我手里,我死都不会放手。”

姜姒困心衡虑,徘徊不定。

见她不语,伯嬴道,“夫人,末将决意闯宫,营救殿下。”

姜姒怔然望着他,“你一个人,如何救得了他。”

“末将原是殿下守卫将军,为殿下赴死,是末将职责。”

伯嬴说罢跪地叩首,便要告辞,“伯嬴不能再陪伴夫人了,但愿夫人与昭时公子在侯府一生安稳。”

姜姒怅然扶起他,“伯嬴,你若闯宫,亦是必死。”

“不论生死,末将必拼尽全力。”

姜姒心中一震,她看着伯嬴眼中闪着烛火微光,她想到每一回许之洐总在最危急的时刻救她于危难之中。

他决定救自己的时候,必不会如她一般瞻前顾后罢。

“伯嬴,我与你同去。”

她眸中亦闪着星火。

***

快马加鞭赶至宫门,那虎贲军果然如恶鬼罗刹般将燕王宫重重围堵。

想必许之洐已是凶多吉少。

宫门处早已立了一位黄门侍郎,见姜姒乘于马上,微笑着躬身迎上前来,“裴夫人来了,陛下等候已久。”

姜姒下了马,那黄门侍郎便要引姜姒进宫。

伯嬴跟上前来,黄门侍郎伸手拦道,“夫人既决定进宫,陛下必能护夫人周全,闲杂人等不必跟来。”

伯嬴阴着脸,手压剑上。

姜姒忙按住他,紧盯住他的眼睛,“你在此处等我,万万不要进宫。”

伯嬴虽心中担忧,但不敢耽误工夫,片刻手一松,叮嘱道,“夫人自己保重。”

姜姒冲他点点头,转身跟着黄门侍郎进了宫门。那沉沉的宫门“吱呀——”一声打开,复又重重地关了上去。

但那黄门侍郎并没有去崇明殿,亦没有去建章宫,一路引她去了掖廷。

姜姒心中忐忑,掖廷是什么地方,她十分清楚。好好的人进了掖廷,不死也必得重伤。

她想起建始十一年皇长孙一案,她夜半被宫中小轿秘密接至永巷,受尽冰窖酷刑,欲死不能。而掖廷与永巷毫无二致,那十八般酷刑不遑多让。

永宁二年正月,芫华因牵涉红珊瑚镯子一案,被周叔离押至掖廷。听说双足似煎肉一般被按在烧红的铁板之上,肉都烫焦腐烂,数月不能落地行走。

许之洐下了掖廷又会怎样,姜姒不敢细想。

没多久,到了掖廷牢狱,许鹤仪已端坐青铜长案之后,见她来神色不定,只是淡然地瞥着。

昨日的召幸之耻赫然在目,姜姒不愿抬头看他,只是伏地叩拜,“陛下。”

“你还是来了。”

姜姒微微抬头,“姜姒不得不来。”

许鹤仪淡淡地扫着她,眼底的探究显而易见,片刻才道,“不如你去看他一眼。”

“多谢陛下。”

姜姒起了身,便由内官引着往刑房走去。

此刻还是丑时,刑房内夜色暗沉,不过火把倒照得一间间牢狱光亮通明。移步掖廷深处,浓浓的血腥腐臭气息迎面灌来,呛得人喘不过气。

“到了。”内官提醒了一声,随即开了锁。

他已然受过刑了。

可他是大乾朝的诸侯王,亦会受刑么?

他寻常爱穿的绯色锦袍早被剥了去,浑身只余一件血迹淋淋的月白里袍,褴褛不堪。

他寻常爱簪的玉冠也不知丢落到了何处,发髻虽然束起,但已是十分散乱。

他是一国诸侯,寻常注重仪容。他天生一副好颜色好身量,纵然什么都不必修饰,已是俊美无俦的人物。

但此时他面色苍白,亦无半分唇色。

可他坐在牢狱之中,依然如金钟般稳重端正。

他的身旁,放着雕花食盒,食盒已经打开,内里空空如也。

听有人来,那双凤眸星目缓缓睁开。

见是姜姒,许之洐的面色才松动开来。

他没有想到她会来。

他开口时声音沙哑,“阿姒。”

姜姒缓缓进了牢房,看见那人便仿佛看见小小的裴昭时。

她恍惚地走近,跪坐下来,忍不住抬手去拨开他额间垂下的散发,他额间尚布满冷汗。印象里,许之洐从不曾如此不修边幅。

他身上的杜衡香早被这浓浓的血腥之气掩盖。

“你还好吗?”

姜姒问道,她的声音发着颤。

他轻轻一笑,“好。”

她记得在永巷地牢,她紧紧地抓住许之洐的臂膀,企图从他身上获取温暖。他的胸膛是坚毅宽厚的,他的臂膀亦是坚实有力的,她蜷在他怀里的时候,十分心安。

如今他受了掖廷酷刑,却还兀自强撑着,看得她心中一酸。

这是裴昭时的亲生父亲。

姜姒缓缓解下斗篷,倾身上前包裹住他,将他揽入怀中,片刻垂下泪来。

许之洐原本紧绷的身子顿时松懈下来,他贪恋她怀抱中的温暖,抬手握住她的细腕,半晌方道,“阿姒,你不再怨我了吗?”

她想起伯嬴说过的话,他说殿下自小生活并不如意,他跟在殿下身边多年,知道殿下心里的苦。他说殿下对夫人用情至深,殿下只是不会去爱。

彼此纠缠这么多年。

罢了。

姜姒含泪阖上眸子,“我带你离开掖廷。”

她不怨他,但她无法替裴成君说一句“不怨了”,因而她无法回答他是“怨”还是“不怨”。

他握紧她的手腕,在她耳边低声问道,“你应下了他什么?”

姜姒抚摸着他的脸颊,须臾道,“我嫁给你。”

许之洐呼吸一凝,随即微眯起眸子,“如此简单?”

许鹤仪如此大费周章,只不过姜姒嫁给他,便能免他一死么?

这算条件么?

他与许鹤仪是多年政敌,巫蛊之术亦是必死之局。

此时尚是丑时,他的兵马最早也要辰时才到。

这王宫固若金汤,许鹤仪若要除他,只需假借巫蛊之祸便能轻而易举取他性命。即便他的母亲是当朝太后,顾氏外戚亦是树大根深,朝中势力庞杂。然而,凭顾氏通天的本事也是鞭长莫及。

许鹤仪到底在谋一局什么棋?

他便不怕自己今夜出了掖廷,那数万精兵再将他重重围困,将他碎尸万段么?

毕竟是燕国的地盘,也许许鹤仪终是不敢轻易让自己死。

许之洐强忍身上蚀骨之痛,去捧住姜姒的脸颊。

他双手轻颤,眸中水光氤氲,一夜的掖廷酷刑令他嗓音沙哑,“我待你实在不算好,你竟愿意嫁我么?”

姜姒眸中泪光闪烁,轻叹一声,“许之洐,但愿我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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