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生死试探
姜姒的眼泪一下便涌了出来,她稳住步子走到他身旁,跪下来凄声唤道,“陛下,你怎会病成这样?”
他一向身子康健,即便从前在巴郡胸口被刺了一刀也没有如此。即便在匈奴边境被她一剑抹了脖子,也没有如此。即便被许鹤仪下了掖廷受了重刑,也没有如此。
二月底在朱雀殿只是每日头疼乏力,胸闷气短。眼下也不过是才一个月,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突然就病骨支离。
难怪那些嬷嬷私下里碎嘴,说什么“生辰变忌日”的鬼话。
许之洐笑着,用力抬起手来去摸她的脸,虚弱问道,“阿姒啊,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灰头土脸的?”
姜姒的泪涌得更厉害了,她慌得抬起广袖去抹脸,粉尘没有抹干净,泪倒是越抹越多。
他心疼地望着,声音有一丝轻颤,“你头上,都是粟米糠。”
姜姒握住他的手,“快好起来罢!”
“朕怕是不行了......”他叹息一声。
姜姒含泪凝噎,他是昭时的父亲,他怎么能死。
“从前我问你,你可想过有一日,我也会死。”
姜姒怃然摇头,“你会好起来的......”
他微笑望着她,去宽她的心,“朕也是人,也会死。”
她伏在他胸口上默然哭起来,“你不要死......”
称帝是他多年筹谋。
先是夺嫡。
继而易储。
又经建始十一年隆冬兵变。
蛰伏燕国数年,明修王陵而暗练兵甲。
永年三年起兵西伐,攻破长安,多年夙愿得偿。
而他眼见着登上帝位不过四个月,怎么能草草收场。
他这一番奔劳,到头来,又为谁去做了嫁衣裳?
从前她眼睁睁地看着裴成君死,如今她曾以为最该死的人也开始交代起后事来,姜姒茫然无措。
人活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这至高的权势地位,这滔天的富贵荣华,到头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朕会安顿好你。”他温声说道。
他没有说如何安顿她,许是因为苏采女在场的缘故,他也没有提起裴昭时来。
裴昭时是他留在燕国的孩子,他大概也会想起那个孩子来罢?
“临了了,才看出人的亲疏远近。”榻上的人疲乏说道。
他叹息一声,“阿姒,我舍不得你,你再亲我一下吧。”
姜姒怔然望他,泪如雨下,“不要死。”
“来......”他似从前一样单手扣上她的后颈,只是再也不似从前那么霸道有力。
他从前是那么霸道强横的人。
他将她往自己脸颊上按去。
他口中温热的气息遽然扑向她的耳畔。
苏采女道,“陛下该歇息了,姜婕妤便先回吧。”
姜姒愕然望向许之洐,他神色清明,正温和地看着她,片刻疾咳起来。
他道,“皇后,朕要托你好生照看姜婕妤,叫她不要乱跑,蹭一身粟米糠......”
苏采女干笑着应下,“陛下放心,臣妾这便命人送姜妹妹回朱雀殿歇息去了。”
许之洐无力挥手,疲乏极了,“去吧。”
他沉沉睡去,平明时分醒来,见苏采女正躺在一旁。
他打量着苏采女,咳了几声。
苏采女警醒过来,忙去查看他的情况,“陛下醒了。”
继而又下了榻去倒了一直温在炉子上的水,喂他喝下,“陛下许久不曾安睡过了,这一觉睡了有快四个时辰呢!”
放下了茶具,苏采女在榻旁跪坐下来,“陛下若是饿了,采女命人去备下清粥和药膳。”
许之洐轻轻摇头,“不必了,朕想和你说说话。”
苏采女心头一热,他昨日还专门召姜姒来,原以为因近日逼宫立储的事他不会再专门与自己说话,眼下他竟愿意与自己说上几句。
她毕竟是个女子,再在乎什么权力地位,终究还是想要夫君的一点爱。
一点儿也好。
她温柔笑道,“陛下说罢,采女听着呐。”
“采女,你当真倾心于朕?”
苏采女温静言起,“陛下眼里只有姜婕妤,总是看不见采女。采女每日睁眼醒来,夜里睡去,眼里心里却只有陛下一人。”
“那朕问你,朕百年之后,你可愿为朕陪葬?”
苏采女陡然一惊,一时间张口结舌,只是愣怔地望着许之洐。
许之洐并不着急等她的答案,她不说,他便不催。
总有小半日了,苏采女才道,“可是陛下,怀信才三岁啊,不能没有母亲......”
许之洐淡淡道,“往古国家所以乱,莫不是因主少而母壮的缘故。”
主少而母壮,一旦太后大权在握,即会骄横不法,荒淫秽乱,为所欲为,也必将天下大乱。
苏采女脸色煞白,伏在地上抖如筛糠,“陛下,怀信还那么小,留下臣妾陪伴怀信吧!”
“朕可以立怀信为太子,只是朕也命不久矣,不知道能不能熬过这个生辰。朕若驾崩,怀信南面称帝,你是必死的。”
苏采女骇得花容失色。
许之洐不解问道,“你既然爱慕朕,却不愿为朕死么?”
“陛下昨日为何没有问起姜婕妤?”
“问什么?”
“问姜婕妤愿不愿为陛下陪葬。”
“朕不必问她。”
“为什么?”
“你永远不会懂。”
“臣妾不懂,陛下为何不告诉臣妾?”
“采女。”他笑道,“你只是长得有几分像她,其他的,一点都不像。”
他叹息一声,“你永远都取代不了她。”
苏采女怔忪良久,“过去臣妾只是个替代品,臣妾认了。难道经过了这许多事,即便如今臣妾已经成为中宫皇后,陛下还要将臣妾当作个替代品吗?”
“你错了,你从来不是替代品。”
苏采女蓦地一下涌出泪花,朱唇翕动许久,凄声道,“那臣妾算什么?”
他的声音淡漠疏离,“你是怀信的母亲。”
她含泪俯身摩挲着许之洐的脸,他抱病卧榻多日,已经瘦了许多。
苏采女喃喃问道,“我只是怀信的母亲而已吗?”
不是妻子,不是爱妾,甚至连替身都不是,就只是怀信的母亲。而若天子驾崩,她这个母亲还要因主少母壮而赐死陪葬。
许之洐笑着握住她的手,“采女,你若要弑君,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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