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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不能再称“姑娘”了


但觉他看起来不对劲,脸色还白着,姜姒隐隐有些担心,便问,“陛下召太医令再好好看看吧?”

好一会儿过去,他才慢慢下了榻,笑着说道,“阿姒,朕今日高兴,你陪朕进膳罢。”

姜姒轻声应道,“是。”

搀他去了外殿,又吩咐了殿外候着的人去备下膳食,没多久婢子便鱼贯而入,将一盘盘佳肴美馔端了上来。

红烧小鹿肉,清汤鲍脯,烩黑鱼片,还有她爱吃的小牛腩肉。

他坐在主案之后,脸色依旧不好。

姜姒坐在一旁,为他盛了一碗鲍脯汤,柔声道,“在燕国的时候,陛下喜食海鲜,长安三月能吃到鲍鱼不易,陛下吃一些罢。”

她端给他的时候,露出一截藕断似的手臂。她的手臂不曾受伤时,如霜雪一般完美无瑕。如今被勒得时间久了,那深红的印痕便久久回不过原本的颜色来。

他接过汤碗,顺势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摩挲起来,“阿姒,朕对你,常常控制不住。”

“你不要怪朕。”

他那双眸子漆黑深邃,方才便是这样一句话的工夫,就要将她卷进去。姜姒避开他的目光,抿着唇低头笑笑,“我只是会怕。”

他温和问道,“朕很吓人么?”

姜姒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抽回手,“汤要凉了,陛下趁热吃吧。”

他也不再追问下去,饮下一口汤,精神有些好了,才道,“皇后问起朕为何不要你陪葬。”

姜姒抬眸望他。

他笑道,“朕怎会舍得让你陪葬。”

“你在朕心里的位置,是谁都取代不了的。”

“那么,朕在你心里,也是如此么?”

姜姒怔忪着,他便抬起她的下巴,使她正视自己。

姜姒浅浅一笑,“陛下是昭时的父亲,自然如此。”

但他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仅仅如此么?”

许之洐知道这句话的暗意,他也是如此回答苏采女的——你是怀信的母亲。

就只是怀信的母亲而已。

那么在她心里,他也只是昭时的父亲而已吗。

雕着兽纹的食案上牛腩肉鲍脯汤的热气逐渐消散,那烩黑鱼片上的光泽也慢慢流失。

他松开了她的下巴,她便垂下头去,睫毛轻颤,开口时语气却十分平和,“陛下待阿姒好,是阿姒的福气。但阿姒生来卑贱,不敢奢求太多。”

尤其不敢奢求平等。

不奢求,便不会过于失望。

她抬头笑着望着他,“但陛下需要阿姒的时候,阿姒一直都在。”

案上几样佳肴已经凉了,他有片刻失神,“你对朕,从无所求么?”

她凝思片刻,“我一直想去北宫看看姐姐,她没了孩子,一定很难过。”

“那你便去看看她罢,你若愿意,便叫她来朱雀殿陪你。”

姜姒宛然,“多谢陛下。”

许之洐原是想说“我们之间不该如此生分”,但终究也没有说。

便随她罢。

她自然会选择一种最适合她自己的方式走下去,但似她说得一样,当他需要她的时候,她会一直都在,这便足够了。

他不愿再去逼她。

***

天子康健,原与顾氏一族绑在一起的苏皇后虽不曾受牵累,但到底不敢再招风揽火地摆架子,若没有什么事,便成日规规矩矩地待在椒房殿,夹起尾巴做人了。

原先总要命姜姒来椒房殿舂米的责罚,也不敢再提了,只当是没这回事。

但左右要趁妃嫔每日一早请安时,敲打上那么几句,好叫她不要在天子跟前胡言乱语。

姜姒倒也不提。

她忧心裴昭时的安危,盼着伯嬴能尽快带回有关裴昭时的一切消息,便依旧每日立在朱雀殿外,临着白玉阑干,等着巳时禁卫军的巡逻。

而伯嬴永远不会令她失望,他果然很快便带了信来。吩咐禁卫军先走一步,自己拾级登上了高高的台基。

因要避嫌,他鲜少上来过。

此刻登上台基时,欣欣然似是有什么好消息。

姜姒笑着望着他,“伯嬴。”

伯嬴心口一烫,片刻道,“昭时公子很好,姑娘不必忧心。我的人去裴府问过,确实有人趁公子独睡时掳走了他的长命锁。从那以后,裴侯爷每日派了四五人在公子室外轮番值守,必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姜姒长舒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伯嬴,我不知该怎么谢你。”

伯嬴道,“公子唤我一声‘伯父’,姑娘何必再说什么见外的话。”

言罢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递去,“昭时公子亲自写的。”

姜姒赶紧接过来,鼻尖一酸险些涌出泪来。她仰起头,眸中清波流转,“昭时给我写的信?”

伯嬴点头,“公子三岁,会写信了。”

姜姒迫不及待地想要拆信,片刻顿住,小心问道,“陛下可知道?”

伯嬴道,“伯嬴擅自做主,陛下并不知道。”

姜姒盈盈笑起,赶紧将信藏好,小声叮嘱道,“千万不要让他知道。”

伯嬴很少在她脸上看到这般灵动的表情,自他第一回见她以来,她便在许之洐身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活得很是屈辱艰难。

伯嬴低眸,轻声道,“姑娘放心。”

姜姒欢喜地拿着信进了殿,崔瑾瑜却留了个心眼儿,跟着伯嬴往外走了几步后,低声提醒道,“如今婕妤已经册封,郎中令以后可不能再称‘姑娘’了。”

说完了话,并不等他答复,也转身回了殿。

伯嬴怔然出神。

如今姜姒已是婕妤,再不是那个被困在粮车之中的姑娘了,也不是那个与他一共刨兔子洞、扒死人衣袍的姑娘了。

她自始至终都是许之洐的人,他确实不该再私下唤她一声“姑娘”了。

朱雀殿的殿门掩起,殿外青天赫赫,已有了几分春光。这未央宫高亭大榭,锦绣成堆,长安城亦是玉辇纵横,白羽雕弓,此刻似乎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伯嬴想到那个雪夜在山洞遇见流兵,有人问他是什么人,他说他在大户人家里做护院。

他低低笑了一声,他只是个护院,从前是,如今也是。

他的禁卫军此时已经走出很远,伯嬴不好在朱雀殿多逗留,过了一会儿便沿着白玉石阶往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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