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乖乖过来”
殿外青天白日,木槿花灼灼盛开。殿内暗压压的,叫人喘不过气来。
一股绝望无力之感似滔天骇浪般将她当头卷了进去,她好似又回到西伐的中军大帐,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许之洐。
她能察觉到隐在广袖之中的双手战栗,能察觉到裙袍之内双腿发软。她求死不能,自毁容貌也无用,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靠在殿门之上,依靠殿门来支撑住自己,使自己体面地站着。
他挑了挑眉,戏谑地望着她,优哉游哉地饮了一口茶,命道,“乖乖过来。”
姜姒脚下似有千斤之重,她不敢过去。
他怒气顿起,抬手便将角觞遥遥冲她砸来,那角觞里的烈酒在空中抛洒出好看的水珠子,而后砸到了她的脚下,“砰——砰——砰砰——”在脚边打了几个转儿。
姜姒心惊胆颤,她急促喘息着,几乎站不住。
她心里有人在说话,“不要再惹怒他,不要再惹怒他,惹怒了他,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快去,快去吧阿姒。”
可她心里还有一个人,“不要去,不要去,阿姒,大不了一死。你若今日听了他的话,未来又将无休无止。”
他的眸光似刀子一般朝她刺了过来,“你敢违抗圣命!”
姜姒又惊又畏,她颤着声儿道,“姜姒但求一死。”
他起了身,步步朝她迫来,姜姒退无可退,他单手撑在门上,掐住她的脖子,冷冷地望着她,“朕偏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姒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她无法理解许之洐。若真是因为从小没有爱,不会爱,他该对到手的东西倍加爱惜才是。
可他不。
他对到手的东西偏偏一点都不爱惜。
他为了掌控,甚至不惜以最恶劣的方式来对待自己最喜爱的东西。
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喃喃问道,“陛下那么恨我吗?”
他没有回答,片刻之后,将她往内殿拖去。
撞倒了灯台,撞上了几案,撞倒了屏风,姜姒闷哼一声,他没有停下来,直到将她拖到了内殿。
姜姒蜷在地上,她紧闭双眸,泫然泪下。
她无比后悔。
她无比后悔自己嫁给许之洐。
她应该任他死在掖廷中。
她应该任他死在顾家外戚手中。
是她亲手将自己送进了地狱。
但如今明白这些,已经太晚了。
她婉转叹息一声,这一声叹却叹到了他的心上。
他手中的动作一顿,神色慢慢缓和下来,“你为何不求朕。”
她的声音低微,“时至今日,总算把什么都想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什么,他不值得自己托付,是她早就明白的道理。
她只是陡然明白,她的敌人从不是旁人,她的敌人始终都是许之洐。
姜姒睁开眸子,一双水气氤氲的桃花眸子原是十分灵动美丽,此时却空洞、苍老,仿佛已经在这人世间历经了几十年、几百年。
她低低笑道,“我不过是陛下的玩物罢了。”
顾念念临死前笑说,“姜姒,可笑吗?你以为他们都爱你,而你不过是个供人淫乐的玩物罢了。”
她原本不肯承认顾念念的话,如今又不得不承认。
几年前她羡慕孟玉槿,什么都不必做,就嫁给了裴成君。
如今她又羡慕郑淑宁,什么都不必做,就嫁给了伯嬴。
她们多幸运呐。
顾念念还说,“我先走了,你还要在这吃人的未央宫里生生地熬着。没有人会赢,但因你的善念,愿你这一生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哪里是在祝福她,在这宫里,“好好地活下去”,实在是一句最险恶的诅咒。
她还要在这未央宫里熬多久,想想毫无出路。
许之洐脸色阴沉下来,目光冷漠疏离,“玩物?”
他兀自笑道,“这世上可有这般不听话的玩物?这世上可有与人私通的玩物?”
他起了身,自顾自笑着,“是,朕又何必为个玩物费神。”
姜姒见他离开了内殿,才爬起身。她方才身上被磕碰出许多淤青来,这都没什么,他总算暂时放过了她,这便好。
总算躲过一劫,她如释重负。
她听见殿门吱呀一声开了又关,料想许之洐已经出去了。她去外殿捡起自己的丝绦,整理好衣袍系了上去。
又捡到一支钗子,稍稍理顺长发,简单挽了个垂髻,不至于太过凌乱。
那支辛夷花玉梳子也摔在了案下,但姜姒没有去捡。
那原本便是许之洐的东西,她原本也并不想要,就让它留在甘泉宫。
***
她唯一可以做的事,就是推开窗看一眼殿外。
每当她推开窗,那小小的桃花香囊便会坠下来,在风里轻轻摇晃。
姜姒把香囊摘了下来,解开细绳,将干透的山桃花瓣倒进了掌心。
她眼底沁着泪,她早便知道与许之洐再也不可能,但因为平阳宫的事心存愧疚,便努力要去补救。若是他愿意原宥她、接受她,她便也愿似从前一样,只要他与裴昭时都好好的。
但他心里全是猜忌。
他不愿吃她花费好几日熬制改进的药膳,不愿要她熬夜绣制的花枕头,更不愿要她的鞋垫,不要她簪戴辛夷。
即便从前常常折辱她是女昌女支,即便他将她丢在营外慰军,即便他常说要伯嬴当面要了她,但当这一幕真正发生时,他无法接受,他觉得她肮脏、恶心。
他便不再拿她当人看。
而平阳宫那件事,没有一个人从中渔利。
苏婵被凌虐致死。
阿蕙四肢被砍,囚在笼中,没几日便暴毙身亡。
苏采女大权旁落,落下了偏头疼的病症。没多久,又因为弑杀两公子被许之洐亲手赐死。
而她呢,她看似未受责罚,但每一日都是责罚,每一日都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煎熬。
她的殿下早就死了。
死在了西伐大营之中。
而今她辛苦补救,为的又是什么?
是为了良心安宁吗?
许鹤仪的召幸她无法忤逆,正如她无法忤逆许之洐的召幸。
平阳宫的算计她亦无法躲避,她没有透视眼,也没有顺风耳,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她不知道前面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
她从来没有对不起他,何必去求良心的安宁。
只是那年少时的心动,实在有几分可惜。
姜姒抹去眼泪,她将手伸向窗外,片刻后摊开掌心。
那晾干的山桃花亦是如此明艳,原本还有一小捧,如今风吹日晒日久,干缩得越发少了。
风一吹来,掌心微痒,很快什么都没有剩下。
请姐妹们不要激动,也不要生气,听我一言。许之洐确实不是东西,确实是个疯批无疑。请大家再忍耐一下,这是决裂前夕,黑暗即将过去,请大家再忍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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