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去永巷
姜姒去永巷的时候，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裳。
她原是想求许之洐，能恩准她带走那匣子古籍和装满裴昭时物件儿的箱子，但许之洐不过是凉薄说道，“永巷是劳役之地，不必带这些没用的东西。”
她又什么都没有了。
她从来不看重身外之物，从前裴家给她的嫁妆都没有了，她与伯嬴落魄到去扒死人的衣裳，数九隆冬去抓兔子充饥。
到了未央宫，许之洐也赏赐了不少好东西，但她知道不是自己的，因而也没有动。她唯一想带走的，就是那匣子裴成君的古籍，还有裴昭时的小玩意儿。
若是可以，她也想带走裴初娉送给她的那几件首饰。
那条流光宝珠簪她十分喜欢。
她平和地望着许之洐笑起，“但愿陛下不会再遇见姜姒这样的人，陛下便不必生气。”
她心里想，但愿阿姒也不会再遇见许之洐这样的人，阿姒便不必受罪。
姜姒垂下头，不再去看许之洐晦暗不明的脸色。
她已是十分虚弱，周叔离看着不忍，忍不住小心劝道，“陛下，夫人看起来很不好，不如......不如缓几日再去......”
许之洐没有点头。
姜姒便被那顶小软轿送去了永巷。
永巷是未央宫最低等的地方，那里汇聚着未央宫最低等的宫人婢子，他们素日承受着繁重的劳役，但因为无诏令不得离开永巷门，这里又自成一片江湖。
自庆朝开始，永巷便直接听命于桂宫太后，负责管理永巷的职官叫做“永巷令”。只是本朝因顾太后移居了北宫，也无权再掌管永巷，因而便暂时归到了中宫手中管辖。
只是后宫事务繁杂，新任伏皇后又怀有身孕，无暇他顾，这永巷便成了边缘地带，永巷令大权独揽，日子过的倒比朝廷大吏还要滋润几分。
现今永巷令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官宦，姓尹，叫尹不违。其下有两个低一级的副职永巷丞，一个分管永巷宫婢的女官，叫贾一莲。另一个分管永巷宦官的，叫郑顺意。
先前苏婵受罚被拖到永巷，在宦官手里用尽迷香而死，便是在郑顺义的手下。
姜姒来永巷的时候，刚被册封为夫人没几日，眼下虽没有被褫夺封号，但到了永巷这样最下等的地方劳役，什么位份都没用。
说到底，这里是永巷令最大，永巷丞第二，没人会在乎什么夫人婕妤。
来了这里的，不是家世低贱的，便是犯错受罚的。
换句话说，都到了永巷了，还指望着出去飞黄腾达吗？
宫里拜高踩低的风气，在永巷这里暴露无遗。因而姜姒即便以夫人的身份劳役，永巷诸人见了她这幅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模样，心里便就有数了。
送姜姒来的黄门虽交代了一句，“姜夫人生了病，还请尹大人多加照顾。”
尹不违笑着微微欠身，“内官大人的意思......”
那黄门附耳低声道，“该吃药吃药，总归是陛下的人，可不能死了。”
尹不违忙笑着道谢，“多谢内官大人提点，大人放心。”
待黄门侍郎走了，贾一莲与郑顺意互视一眼，问道，“大人，如何安置？”
尹不违方才脸上的笑意一敛，“不过是个犯错的宫妃，该怎么做，你们还不清楚吗？”
贾一莲便也得了令，将姜姒安置在婢子们住的厢房大通铺上，并没有什么格外优待。不过是见她虚弱得起不了身，允许她暂且不必劳役，先喝几天的药，待好一些再干活罢了。
但永巷并非太平之地，贾一莲有个外甥女叫杨柳儿，就在永巷女婢这边干活，但仗着自己的姨母是永巷丞便狐假虎威，自己搞了一个小团伙儿。素日里为非作歹，欺软怕硬，俨然是个小永巷丞，无人敢惹。
因而姜姒来了之后，杨柳儿见姨母并不曾对这位夫人有什么别的交待，便也不把姜姒放在眼里。
第一件事便是趁姜姒病弱，把她的换洗衣裳及髻上的珠钗都抢走了，只不过扔给她两套浆洗的发旧的粗布袍子罢了。
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姜姒昏沉无力，由她抢了去。
很快，永巷又来了一个看起来挺体面的宫婢，自报叫崔瑾瑜，原是在朱雀殿侍奉的。自请来永巷为婢，照看姜夫人。说是天子开恩，已经允准了。
既如此，尹不违便也点了头，交代贾一莲将崔瑾瑜安置在女婢厢房中住下。
但因崔瑾瑜身子康健，除了每日抽出一点儿空闲来给姜姒煮药喂饭，绝大多时候已经开始劳役了。
姜夫人被天子厌弃，她的婢子自然也不受永巷人待见。崔瑾瑜除了干自己的活，连本该分给姜姒的也一并承担了。往往浣完所有衣物已经是深夜，人也很快消瘦下去。
但姜姒总算好了一些。
待崔瑾瑜忙完了躺在大通铺上，姜姒便似小兽一般偎在崔瑾瑜身边，低低道，“瑾瑜，你受苦了。”
崔瑾瑜眸中一热，“夫人说这些干什么。”
姜姒道，“你不该来这里。”
崔瑾瑜轻叹一声，“奴婢怎会看着夫人在永巷受苦，自己却在朱雀殿享清闲呢。”
姜姒越发挨紧了崔瑾瑜，企图从她身上汲取一些温暖。她在甘泉宫刑罚室吓坏了，不敢一个人合眼入睡，此时偎在崔瑾瑜身边便能安心踏实许多。
崔瑾瑜已经乏极累极，但见她如此可怜，必是在甘泉宫遭遇了可怖的事情，索性转过身来，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宽慰道，“夫人安睡吧，奴婢就在这里。”
姜姒掉下泪来。
她回想自己这一路跌跌撞撞，不知如何坚持下来。若要她再回到从前，再回到建始十一年要她重走一遍这来时的路，她......她实在不敢想。
她暗叹一声，这余生的路那么长，她死不了，也看不见希望。
崔瑾瑜偏偏听见了，“夫人什么都不要想了，睡一会儿吧。”
姜姒道，“叫我阿姒吧，我不是什么夫人。”
崔瑾瑜便不再说话，只是更靠近她一些，给她掩紧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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