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恩情
周遭众人垂了头屏气敛声，永巷是吃人不眨眼的地方，死一个宫婢何其简单。
她们命如蝼蚁轻于鸿毛，大多时候死了便是死了，巷外的人根本不需要知道，也不会有人过问，永巷官吏的权力威慑在此时穷形尽相。
因而周遭鸦雀无声，那两个强悍的婆子上来拿人时声势便显得尤为夺人。
崔瑾瑜毫无挣扎，轻易便被拉了起来，姜姒疾去拦住那婆子，“贾大人恕罪！”
那婆子一推，便将姜姒推倒在地上，继续往前走去。
姜姒是领教过永巷地牢的酷刑的，她怎会眼看着崔瑾瑜下地牢，崔瑾瑜若被带走，是不会活着出来的。
姜姒低声求道，“贾大人饶了她，便罚我们多浆洗几日的衣物罢！”
贾一莲仰起头来，俯身凑在姜姒的耳边，“夫人莫要令下官为难了，若不是看在郎中令的面子上，连您也是要进地牢走一遭的。”
姜姒心里一颤，一时不知再该怎么办，这正是她委曲求全不愿生事的缘故。
万幸此时听得一声责问，“什么事吵吵闹闹的？”
众人抬头望去，原来是尹不违带人来了。
尹不违是宦官，因而说话声听着十分尖细。
众人忙施礼，贾一莲恭谨道，“尹大人，这个叫崔瑾瑜的，公然在永巷行凶。若不是下官及时赶来，只怕杨柳儿已经被崔瑾瑜淹死了，必要重责才是。”
尹不违便朝这边睨来，崔瑾瑜此时虽冷静了下来，却也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贾一莲见了不免冷嗤，“大人您瞧，这崔瑾瑜还是死不悔改，丝毫不知认错。必得下地牢，好好地叫她吃点儿苦头才行。”
姜姒情急之下便给尹不违跪了下来，“尹大人恕罪，瑾瑜不是无事生非的人，是杨柳儿带头把我们浣洗过的衣袍全都扔进了浣衣池里，瑾瑜气不过，才会将她们推下水，求大人明察。”
尹不违愣怔了一会儿，忙去搀她，笑道，“夫人折煞下官了。”
姜姒不肯起身，“尹大人请饶恕瑾瑜吧！”
尹不违忙笑道，“是是是，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下官不罚便是。”
贾一莲闻言又气又怒，“大人，宫中行凶，这可不是小事啊！便是到了皇后娘娘跟前、到了陛下跟前，那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尹不违敛起笑容，沉脸轻责，“永巷丞还是管教好自己的人，这样的事，你怎么有脸禀到娘娘与陛下跟前。”
贾一莲心里虽然不服，但也闭了嘴。
杨柳儿与那二娘似三个落汤鸡一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还抓住贾一莲的袍角，哀戚叫道，“姨母为柳儿做主......”
贾一莲拧着眉头乜斜了她一眼，杨柳儿忙垂下头再不敢乱语。
尹不违又笑着去搀姜姒，“夫人快快起身。”
姜姒这才起了身，“多谢尹大人。”
谁知尹不违却笑得别有深意，“今日的恩情，夫人来日再报。”
姜姒一时不解他的暗意，也并未多想，好在崔瑾瑜躲过了这一劫，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崔瑾瑜也叩头谢了，姜姒当下扶起了崔瑾瑜，这件事便总算收了尾。
待众人都散去了，崔瑾瑜便下了水打捞衣物，干净的不干净的，如今也都不干净了，全都需要重新浣洗一次。
崔瑾瑜一边打捞一边暗自流泪，却不敢叫姜姒瞧见。这一堆小山似的衣袍，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浆洗完。
两个人静默着干活，忧思重重，早就错过了与伯嬴约定好每日戌时的见面，因而也没有饭食可吃。
待全都洗完，已是子时了。
她们长舒一口气，推门想去躺在大通榻上好好睡一觉，但门已经被反锁上了，屋里酣睡呼噜声此起彼伏。
姜姒道，“我们找一处清净的地方歇一会儿罢。”
崔瑾瑜低声应了，寻了一处远离这鼾声的宫墙根蜷下来，夜空浩渺，月满如盘，她们早已浑身疲累。
崔瑾瑜嗫喏许久，终是歉然道，“夫人心里不会怪我吧，奴婢没有沉住气，险些酿成大错。”
姜姒靠在她肩上，轻声道，“我怎么会怪你，这一切都是因了我。终究是我害苦了你，你原是不必来受永巷罪的。”
崔瑾瑜道，“但愿她们几个不会再来惹事。”
姜姒低声道，“瑾瑜，永巷吃人，但凡能忍过去的，我们便忍过去，总有一日会苦尽甘来。”
“哎。”崔瑾瑜点点头，好一会儿听着姜姒还没有入睡，便将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我一向是个谨慎的人，刚来几日便要被逼疯了。阿姒，你的心性如此坚韧，我若是你，大概早便死了。”
姜姒闻言鼻尖泛酸，她自己又何尝愿意做个心性坚韧的人。这一步步走来，像是在闯一道道险关，有多少次就要死去，却偏偏不曾死去，便也就熬到了现在。
但是，熬得有多难，只有她自己知道。
这时候，她便越发想起伯嬴来。
在她大多数摔进烂泥里的时候，都是伯嬴一直守着她、护着她，因而她才能走到现在。
他们在一起陪伴数年，彼此温暖，到了未央宫，却连一句话也不敢说，连一眼都不敢再去看。
周遭阒然无声，姜姒婉转一叹，“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瑾瑜，你要好好活着。”
崔瑾瑜含泪笑着点头，“睡吧，阿姒。即便我死了，我也会做一个好鬼，我守着你，不叫那些死去的恶鬼来缠你磨你。”
姜姒身上一寒，不知何故心里隐隐有些极不好的预感，她忙打断崔瑾瑜，“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不要死，我们好好作伴。”
崔瑾瑜轻轻拍打着她，“阿姒，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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