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他还活着吗?”
兽金炭还在噼啪燃着,但感觉不到一丝暖意。这大半日过去,人早就乏极了,一旦松下心弦,便也撑不住了。
她心绪恍惚,神游般起了身,裹紧了锦衾在榻上蜷着。
她盖了两层锦衾,依旧觉不出暖和来。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中途好似有婢子来问她进膳的事,她只想好好睡着,并不曾起身。
约莫是日晡时分(下午三时正至下午五时正,即申时,别称哺时。白居易的《宿杜曲花下》中亦写道,“但惜春将晚,宁愁日渐晡。”)姜芙来了,她好似坐在榻旁,小心地在她唇上抹着药膏。
也并没有说什么话,就像从前每回照顾一样,只是眸中似是怜惜,似是心疼,似是惆怅,姜姒睁不开眼,没有仔细分辨。
她只是在恍惚间问道,“姐姐,伯嬴还会来吗?”
姜芙温柔笑着,“会来,他会来的。”
姜姒便笑着点头,伯嬴会来的,他说了,“旧罪赎完,又有新罪,我这一生,只能为姑娘活着了。”
因而他一定会来的。
这么想着,心里便好受许多。
又听姜芙自顾自叹道,“阿姒啊,我有时候真是嫉妒你呀,我嫉妒你嫉妒得要发疯了。”
“但细想想,你有什么好令我嫉妒的呀?他们的爱,对你而言都是枷锁。一个人上着枷锁,又怎么会活得快意呀?”
姜姒心想,姜芙的话很有道理。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给她上枷锁,她戴着这一重重的枷锁,活得很不快意。
她赞同,但也并不曾接话。
她心里还在生姜芙的气呢。
那人絮絮叨叨的,“我常想起定国侯来,那么好的人,怎么那么早就去了呢?”
是呀,那么好的裴哥哥,怎么那么早就去了呢?
永宁元年四月的山桃花开得多好呀!千头万朵,夭灼如云。那长身玉立又眉清目秀的贵公子,那十八岁的裴成君,他站在山桃花下分外耀眼。
裴成君总是说,“阿姎心性纯良,是最聪明的姑娘。”
他还说,“哪怕天塌下来,我也会偏护你。”
他也说,“我要明媒正娶,正正堂堂不愧不怍。”
他甚至说,“若不能许你一世安稳,便叫我一世不得安宁。”
他为了这个残破的阿姎,为了这个残破的姜姒,舍弃了家族,舍弃了世爵,带她远走匈奴,被一箭穿透了肺腑。
她眼睁睁地看着裴成君胸肺之间插着长箭涌出血来,染透了他月华色的锦袍,与她、与那马一起摔在匈奴的大草原上。
那时他含泪望她,满嘴是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姜姒潸然泪下,心里哀叹,那么好的裴哥哥,怎么那么早就去了呢?
姜芙兀自说道,“我呀,没有人爱我,没有便罢了,我自己爱自己,没什么不好。”
她也许并不是说给姜姒听,只是说给自己听。即便如今做了公主,但这偌大个未央宫,终究只有姜姒才懂得她。
她们在一起两年之久,朝夕相处,什么事没经过呀。到最后,能与她说说话的,也只有姜姒了。
旁人哪里会懂。
她也不屑于与旁人去说。
她说着话亦是垂下泪来,“阿姒,我也想开了。不和你争了,不和你比了,这世间好男儿又岂止他们几个?”
“阿姒啊,我们姐妹两个好好的。我虽比不得陛下,但与你也已是数年的情分了,不闹了。”
姜姒断断续续地听姜芙说着,有的话听进去了,有的话没有落进耳中。
她问道,“他还活着吗?”
姜芙顿了一会儿,低声道,“不知。”
姜姒便问,“怎么会不知呢?”
姜芙长叹了一声,喃喃重复道,“不知。”
“那身子本就是虚透了......失血太多了,也许死了,也许没死。”
姜姒笑出泪来,“他亲自把匕首交给了我。”
姜芙上了她的卧榻,躺在一旁,轻轻抚摸着她一头乌发,“阿姒,他是自己求死,你不过是帮了他一把。”
姜姒窝在她的怀里哭了起来,“姐姐,伯嬴不会再原谅我了。”
姜芙凄然笑道,“好阿姒,这世上的好男儿那么多,谁原谅,谁不原谅,又有什么所谓呀!你是长公主,要什么样的没有呀!”
是呀,她是长公主,要什么样的没有呀。
“你累了,睡一觉吧,什么都不要再想了。”姜芙轻轻地抚拍着,一下一下地抚拍着,就像轻轻抚拍着她的盈儿一样,“睡吧,姐姐陪你。”
这世上的好男儿那么多,但似伯嬴一般自绝境中陪她走过来的却只有一个。
姜姒乏极了,这半日的折腾令她筋疲力尽,她闭上眸子打算睡去,迷迷糊糊中听姜芙一个人兀自叹道,“我爱了他好多年呀,他把我送到长安我都没有恨过,但他没有救我的盈儿,我真的恨啊!”
“我回了北宫,我这一生从没有那么心灰绝望过,那么小的孩子,他懂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就那么死了。我怎么会不恨啊,哪怕他赐下一副汤药,救了盈儿,哪怕他再把盈儿关起来,叫他在北宫长大,叫他在地牢长大都行,让我有个念想,我也不会那么恨啊!”
“可他若真的死了,我心里又不是个滋味儿......”
她似是哭了,声音也哽咽起来,“他是我的执念,活着是,死了也是......”
多年前,姜姒也曾躺在姜芙怀里。那一年巴郡的雨水下得真大呀,滔滔不绝地下,沿路那一顷顷的良田全被洪水扑倒在地,四野皆是废墟,到处都是流民。
那时她发着热,成日蜷卧在车外,风吹雨淋。
那时伯嬴赶车,就坐在她身旁。
那时的伯嬴还给过她一次斗笠蓑衣。
后来到了巴郡,那位刘长史让出马车请女眷乘坐,她才得以躲避风雨。
姜芙的身上暖暖热热的,她忍不住往她身上凑,她还说,“你若真的是我的姐姐,便好了。”
那时候的姜芙神情复杂,听着马车外潺潺的雨声失了神,片刻后平淡开口,“你便当我是你的姐姐。”
那时候她希望姜芙是她的姐姐,而今姜芙真的是她的姐姐,她却开始苛待这个将她逼入绝境,却也给过她温暖的人。
姜姒心中自责,姜芙是做过错事,但也认了错。她实在不该因许之洐而罚姜芙赤身在宫里行走。那么冷的天呐,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呐,她怎么能做下这样的事呀。
而如今陪在她身边的,又是姜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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