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剥皮揎草
自昭武元年许之洐逃亡西北,姜姒便知迟早会有这么一日,许之洐必率军打回长安来。
兜兜转转这么些年,他果真回来了。
许鹤仪没能进得宫门,姜姒心存希冀。但进宫门的人是许之洐,又没有什么可欢喜的。
那人比离别那年健壮许多,他额上的囚字已然不见了,他的左手拽着缰绳,想必手也好了。
他们两人犹如最初那般看起来完好无缺,但那两颗心已然千疮百孔了。
姜姒没有察觉自己眉心紧蹙。
他翻身下马朝她走来,他想要靠近她,想问问她这几年还好吗,问问她还怪不怪自己,问问她方才摔下马去可有受伤。
但看见她紧蹙的眉头,他恍然顿住了步子。
她如今视他依旧如恶鬼罗刹似虎豹豺狼罢?
不,也不全然是,她应是将他视为了窃国逆贼了罢。
记得在这未央宫的地下密道中,姜姒曾对他说,“你不要再妄图卷土重来,这是庆朝的天下疆土,若你敢兵戎相见,我顷刻便能令你毙命。”
而今他果真大动干戈,他想叫她一声“阿姒”,终究是无脸再如此开口唤她。
她退后几步,离他远远的。
他微微向她笑着,他想告诉她,阿姒,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姜家的人。他想告诉她,阿姒,不必怕我。
但她已转过身往甬道深处跑去。
他记得她曾为裴成君戴孝两年,如今她这身袍子亦是在为伯嬴守孝罢?
素白的裙袍宽大的广袖在她身上摇曳生姿,一支木簪束起的乌发在她腰间左右晃动。她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她也没有回头,就这么离他越来越远。
许之洐眸里的眼泪兀自滚下。
夏侯起低声道,“主公,进宫罢。”
他点点头,却又说道,“再等等,等她走远了,看不见了。”
夏侯起便不再说话,立在马上静静地等着,其余白袍将士亦立在马上静静地等着。
等着那身着白袍的公主越来越远。
也等着他们的主公。
他们再不会逼他,他要等,他们便陪他等。
他们庆幸自己的主公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这样的人,值得他们执鞭随镫,至死不渝。(执鞭随镫,意为因敬仰而愿追随左右)
***
这半辈子恍然似大梦一场。
她醒来的时候已在公主府了。
伯婵与伯启趴在榻旁睡着了,姜姒温柔抚摸着两个孩子,轻声问道,“万嬷嬷,你怎么把孩子们带回来了?”
万嬷嬷道,“因为这世上再没有瘟疫了。”
“为什么?”
万嬷嬷长叹一声,继而垂下头去,“因为人都死了。”
姜姒怅然,是了,长安都被屠戮得干干净净,该杀的杀了,该烧的烧了,人都死了,便也没有瘟疫了。
她又问,“如今宫里怎样了?”
万嬷嬷一顿,仔细斟酌道,“新帝也许不久就登基了,但公主放心,陛下无事,虽还在宫里,却并不曾下狱。”
姜姒点点头,良久才道,“那便好。”
她起身将姐弟二人小心抱上卧榻,又仔细盖好了锦衾。
万嬷嬷道,“公主定然饿坏了,奴婢去为公主备午膳罢。”
姜姒颔首,万嬷嬷很快备好了温粥与清淡小菜,她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许久不曾进膳了,因而吃下不少。
恢复了精气神,姜姒又问,“那叛贼如今怎样了?”
万嬷嬷摇头,“不曾听说,也许已经死了。”
许鹤仪臂上一箭,腕上又一箭,两箭都不足以使他顷刻毙命。若没有死,此刻又在何处呢?她恨不得当即出门,从那堆铁甲骑兵里扒出许鹤仪来将他挫骨扬灰。
但未央宫如今已被许之洐攻占了,她是万万不愿再靠近未央宫半步。只是想起许鹤仪来,心中十分不甘。
不久又听有护卫在殿外禀报,“公主,新帝送了礼物来,请公主示下如何安置。”
新帝便是许之洐了。
他能送什么,必定又似当年一般往朱雀殿送些死物罢了。
可笑,她是位比诸侯王的长公主,庆朝内库的一切皆由她随意挑选,她岂会短缺他那些死物?
拿庆朝的珍宝取悦她,实在可笑,可笑至极。
她随口道,“万嬷嬷,你去看一眼,待使者走了,随意找个地方打发了便是。”
万嬷嬷应声出了殿去,很快却又赶回来了,附在她耳边轻言几句。
姜姒眸中神采乍现,转头见姐弟二人正在熟睡,低声笑赞,“这倒是份好礼。”
继而吩咐着,“抬到配殿,备上刀器,再请两位医官。”
万嬷嬷笑着应了,赶紧出殿吩咐了下去。
姜姒抹了朱红的口脂,一根白带束发,一身白袍系了襻膊,腰间却偏偏系了个赤红色的大丝绦,看起来竟有几分诡异夺目。
推开殿门,暮春的暖风迎面而来,她阖上眸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长安城的苍术气与焚尸味几乎已经闻不见了。
一个王朝即将终结,另一个帝国就要诞生了。
姜姒乍然睁眸,眸中已是凛凛杀气。她下了正殿的石阶,昂首往配殿走去。
配殿之外有两个护卫把守,见她来,恭敬推开殿门。
姜姒稳稳踏了进去,面前一张长案,有一人正仰面被牢牢缚住,右臂左腕尚有两支长箭横插。
长案之旁是两位医官,朝她躬身施了礼,“长公主长乐无极。”
姜姒微微欠身回礼,笑道,“有劳两位医官。”
案上那人顿然睁眸,命道,“阿姒,放我离开。”
姜姒启唇笑道,“大公子是新帝送孤的大礼,孤十分喜欢,怎会放你?”
那人拧眉斥道,“你想干什么?”
姜姒不急不躁地拾起一把精巧的尖刀来,在那人面前轻轻比划着,语声极为娇柔,“送送大公子。”
那人问,“为何如此打扮?”
她答,“白袍为你送行。”
那人语气冷了几分,又问,“赤色又为哪般?”
她挑眉笑道,“公子生前秽恶,孤着赤色,好辟邪呀!”
那人神色十分难看,极力挣着绳索。
姜姒扒开那人领口,尖刀抵在了锁骨之下,轻声道,“不要乱动,孤要取一张完整的皮。”
那人眼眶因怒生出一片赤红,他疾声喝道,“姜姒!你怎么敢!”
姜姒杀机毕现,厉色责道,“许鹤仪,你敢屠城,孤却不敢扒你一张伪善的皮么!”
许鹤仪瞪大眼睛,竟骇异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朱颜绛唇扬起残忍的弧度,一字一顿道,“孤要将你剥皮揎草!”(明朝法律《大诰》中的酷刑,即把人皮完整剥下来,做成袋状,在里面填充稻草后悬挂示众)
许鹤仪胆丧魂惊,而姜姒的尖刀却已自他锁骨处向下划出一条细细的缝来。
尖锐的刺痛顿时袭遍全身,他还来不及出声,却听姜姒又道,“再剜出你的黑心煮熟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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