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孩子
宋静姝在婉妃院中从天亮等到天黑。
茶桌是从亭子里搬出来的，时间太久，宋静姝还叫人找出一本经书誊抄。
她的字自然是极好，落笔峥嵘，风骨昭昭。
可见字如其人四字，也不是全然正确。
公孙梦的喊声弱了不少，宋静姝担心有变，让人将王太医叫出来回话。
“启禀娘娘。”王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喘着气道：“那药太烈，婉妃有些难产。”
笔尖重重点在宣纸之上，落下一大片污渍似的墨迹。
“你不是说，婉妃的胎好得很吗。”
王太医扑通跪倒：“娘娘赎罪，只是那药……”
他不敢再说下去，只顾着一个劲在地上打摆子。
“娘娘莫急。”
妙无坐在宋静姝对面，沉着开口：
“还有时间，莫要在此纠缠。”
宋静姝捏住眉心：“仙长说的是，我昏了头了。”
她看向王太医，“还不进去？”
王太医脚底抹油地溜了。
妙无看向公孙梦生产的房间若有所思，少顷，眉头微微一皱，拿出三枚铜钱。
宋静姝见了，连忙追问：“仙长，可是有什么不对？”
看过铜钱掷出的结果，妙无眉峰一动，缓缓道：
“棋差一着。”
“什么！”宋静姝心中焦急，又不敢发作，只好强自忍耐，陪着笑问：
“仙长您说，事已至此，我绝不会退。”
“娘娘不必如此激动。”妙无将桌上用于占卜之物逐一收起，才继续道：
“若要造就一个替身，其一，八字相合。其二，命格相近。其三，体质相符。其四，心境相通。”
“其中一二，乃是天定。娘娘福泽深厚，小道才循天道指示，找到了这位公孙姑娘。”
此刻身边别无他人，妙无的话没有半分遮掩：
“这其三，娘娘亦完成得很好。”
公孙梦身边的所有人各司其职，除了相貌不同，将她从里到外，养成了另一个宋静姝。
宋静姝已经听出了妙无的话外之音。
妙无轻叹一声，“乾坤覆载，胞与万类。子之于母原不应有所分别，只是诸位娘娘身在紫金，心难自然。”
妙无又叹：“是小道疏忽。”
宋静姝脸色苍白一瞬，迅速冷静了下来。
“来人。”
左右上前。
宋静姝沉声吩咐：“去找一个出生不足五日的男胎来。”
今日跟在宋静姝身边的都是宋瑜私自豢养的府兵，唯宋氏血脉之命是从。
宋静姝思索片刻，又道：
“先从这院中的问起，谁能交出人来，再赏五百两。”
墙角的草垛中发出极细微的一声响动。
无数根尖尖的麻杆刺破衣服扎进肉里，苏小浑然不觉。
几个时辰之前，原本要出去找救兵的苏小，在宋静姝闯进来的瞬间，身体先于大脑，躲进了草垛之中。
如果不是听见宋静姝最后这句话，她或许会在里面躲一辈子。
五百两。
有了这钱，爹娘能搬来京城住。到了冬天，他们也学着大户人家烧银丝碳，再也不用一家三口围着烧猪粪过冬了。
她借着火把燃烧的声音和众人跑动的脚步声，将自己一寸寸挪出来。
宋家府兵正粗鲁地拽着每个人的衣领挨个询问。
她沿着墙角一直走到殿后的茅房，才拍拍身上的土，假装一无所知地走了出来。还没看清人影，便被拎了起来。
苏小的双脚在空中惊恐地扑腾，府兵照例问了一遍。
“我，我有。”
苏小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回答。
带着皇后令牌，苏小一路上畅通无阻。
街上不知为何热闹得很，只是苏小心中装着事情，无暇驻足。
她一路急行，来到一处大宅。路过府门之时，苏小看也不看，绕了一大圈，到了一处角门。
她盯着生锈的门环，重重吸了两口寒彻肺腑的冷气，终究还是将手放了上去。
“叩叩。”
等了好半晌，里面才传出一个虚弱的回应：
“谁啊？”
苏小：“是我。”
“来了！”
那声音变得昂扬，虽然听着仍是中气不足的样子，来开门的脚步声却加快了些许。
女人穿着一件款式老旧的棉衣，身上披着不合尺寸的大氅，将门打开一条刚巧容纳一人的缝隙。
“小小，怎么是你！”
苏小始终紧紧扣住的拳头猝然松开，她神情自若，轻声唤女人的名字。
“茹欣。”
方才苏小虽然不小心听到皇后与那道士之间的对话，但其实，她仍旧不清楚皇后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没不知道为什么需要一个刚出生的男孩。
时间匆忙，她的谎话其实漏洞百出。
“茹欣，我今日在宫中听到，一位贵人的侧室生不出孩子，便想讨个男孩来养。”
“什么？”
陈姨娘甚至还没来得及请苏小进屋去坐，便劈头盖脸听到这么一句。
她愣住：“……小小你在说什么胡话。”
“什么胡话！”苏小急切道：“这是天大的好事！”
“我给贵人磕了三个响头，好不容易把人留住。”
苏小情真意切：“要不是看在咱俩同乡的份上，我怎么会冒着风险出宫来找你说这些？”
“贵人的车驾只答应等我一个时辰，你快些拿个主意。”
眼见陈姨娘有所松动，苏小有心再加一把火，怒道：
“你看看自己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你想要你的孩子将来像你一样，吃不饱穿不暖，苦一辈子吗！”
陈姨娘踉跄着后退一步。
半晌，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抱了出来。
隔着中间一口枯井，陈姨娘将那孩子往苏小怀中一扔，便不敢再看一眼。
“娘没本事……”陈姨娘的眼泪簌簌而下，“小小，你带他走吧。”
“别告诉我他在哪……你也，别再来了。”
苏小被半推着送出角门，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睡得香甜的小家伙，嘴里还吐着泡泡。
她捏紧孩子的襁褓，到底还是向着宫门走去了。
兴许，兴许这孩子真能在皇宫好好长大。
苏小沿着宋静姝打点过的原路返回，将怀中的孩子呈给宋静姝看。
大概是一路颠簸，孩子醒了过来，开始哇哇大哭。
宋静姝娴熟地抱着孩子哄了片刻，才递给妙无。
“仙长，如何？”
妙无看都不看，问：
“怎么是个活的？”
苏小被这句话吓傻在原地，宋静姝的背影僵直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仙长，是我思虑不周。”
妙无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先搁在一旁备着，若是里面的娘娘生出男孩来，刺激心神的死胎还是用自己的血脉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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