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家法
徐远申蹙了蹙眉。
他今日借题发挥，原本是打算借着这桩事敲打敲打虞夫人。
国公府这些年的污糟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一来不过是些拈酸吃醋的小事，无伤大雅，二来虞夫人本就是奴婢出身，能成为今天这幅拿得出手的样子，他愿意给她这份体面。
但这次去文昌府走了一遭，他的想法却有所改变。当地府尹一生廉洁，却因后宅之乱导致家宅难宁。
庶子偷盗印鉴，以府尹之名行贪污之实，民众怨声载道，直达天听。
徐远申与几位同僚一同前往，最后真相大白，那庶子竟放了一场大火，连同自己在内，府尹家中上下五十余口，皆葬身火海。
他们将当地民众安顿好，又等来新的府尹走马上任，才返回京城复命。
一路上，那庶子狰狞的面孔始终在徐远申脑海中挥之不去。
想起家中一众庶子女，天不怕地不怕的国公爷不寒而栗。
这才一时兴起，想着随便寻个由头，灭一灭虞夫人的气焰。
没想到，徐湘祈却主动背下了这口黑锅。
他神情愈发不快。姚珞珞跪在面前，身子挺得笔直，显然是打定主意认下这件事。
这个女儿，最近也有些出格。
既然她自己撞上来，那便随了她的心意。
徐远申神情冷淡。
“打吧。”
随着徐远申一声令下，身后的小厮没有半分迟疑，挥手就是一鞭。
姚珞珞毫无防备，被那力道一撞，她向前倒去，只来得及狼狈地撑住地面。
火辣辣的刺痛后知后觉地闯进姚珞珞的大脑。
好疼！
背后的肌肤仿佛被撕裂一般，疼痛从伤口蔓延至四肢百骸。裂开的衣服黏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微微一动，剧痛碾过神经，姚珞珞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恍惚感受到有粘稠的液体顺着脊背缓缓流下，不等血液浸入衣衫，第二鞭便落了下来。
姚珞珞再也支撑不住，下意识弓起身子，蜷缩在地上。
徐苓芷唇上的软肉咬破了口子也浑然未觉。第一鞭落下后，她便转过身去，不敢再看。
可听到姚珞珞倒地的声音，她又下意识回头。
背上的衣服裂开，变成几块残破不堪的布料，摇摇欲坠地挂在徐湘祈身上。残衣之下，露出雪白的肌肤。血红色的伤痕交错在她瘦弱的脊背上，像是恶魔狰狞狂舞的笑脸。
女子最重视的名节，在这个房间中，就像徐湘祈身上那件衣衫，不值一提。
她听到自己说：
别打了。
可这声音弱到连她自己都没能听到。
姚珞珞不知道落在自己身上的是第几鞭。
原本她还勉强感觉得出来，现在大概是因为背上的伤痕太多，伤上加伤，她便有些分辨不出来了。
她似乎还醒着，但脑子却不大清楚。
迷迷糊糊间，姚珞珞觉得好像背着一块沉重滚烫的烙铁。
那铁块被烧得通红，将她背上的皮肤烧掉，又去烧她的内脏。
先是肝、再是肺、再是胃和脾。
最后终于烧到心脏来。
“珞珞！珞珞！”
她好像听到湘祈的声音。
“该死！为什么换不回来！放我出去！让我出去！”
“诸天神明、菩萨佛祖……是谁都好，求求你，放我出去……”
“珞珞……”
被汗水浸湿的青丝之下，姚珞珞微微勾起唇角。
原来，今天还剩一点好运气。
又是一鞭重重落下，姚珞珞再也支撑不住，口中喷出一股黏腻的鲜血，晕死过去。
执鞭的小厮单膝跪下，俯身探了探姚珞珞的鼻息，回话道：
“老爷，大小姐晕过去了。”
徐远申手中一杯茶刚好喝完，闻言掀起眼帘，叹了一口气。
“行了，你下去吧。”
“是。”
小厮将家法恭恭敬敬地放回原位，掩门退了出去。
鞭子上还残留着挥舞间从姚珞珞身上带下来的皮肉，尚且温热的血液顺着鞭子的弧度，汇集到末梢，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不一会便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滴答，滴答。
虞夫人闭了闭眼，却仍觉得眼前一片血色挥之不去。
她不是没见过伤口，比这残忍百倍千倍的，她也见过许多。
可是，她是徐湘祈。
虞夫人放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人握住。
她下意识挣扎，回过神来，强行将心中的不适死死按捺住。
饶是如此，她背上还是忍不住气了一层鸡皮疙瘩。
“夫人，你说祈儿这是何必。”
徐远申好似于心不忍的样子，将虞夫人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虞夫人没有回答，徐远申也不在意，继续道：
“早知如此，方才便不问了。”
“若是有妹妹帮着分担些，祈儿也不会伤得这么重。”
徐远申从虞夫人的柔夷中抬起头来。
“芷儿，你说对吗。”
徐苓芷瑟缩一下，将头垂得更低。
虞夫人的心脏顿时高高悬起，这一次，她只轻轻一动，徐远申便放开了她的手。
虞夫人跪倒在徐远申面前，勉强挡住他看向徐苓芷的视线。
“夫君，妾身知错。”
虞夫人终于意识到，今日这一出戏，从头到尾都是演给她看的。
“是吗。”徐远申改换姿势，方才散漫的神情烟消云散。
他坐直身子，声音低了些，亦认真了些。
“阿虞，我宠你，也愿意宠着芷儿。”
“但任性也要有个度。”
“之前王家的事，你就做得很好，不是吗。”
他伸手划过虞夫人的脸颊：
“别让我失望。”
说完这句，徐远申起身离开。
经过姚珞珞时，他停下来，低头看她。
长发被冷汗浸湿，一缕缕粘在她苍白的脸上。血红狰狞的鞭伤遍布脊背，有些已经凝固，有些还在淌血。
她的呼吸微弱至极。
“将祈儿照顾好。”
徐远申扔下这句，大步走出书房。
虞夫人跪在地上，怔愣片刻。
直到身后传来有人倒地的声音。
虞夫人匆忙起身，双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她顾不得爬起来，膝行至徐苓芷身边，将昏睡的徐苓芷抱起查看。
伸手一探，才发现她的额头烫的可怕。
她焦急唤人来：“来人！”
远远候着的婢女小厮们冲进门来，门一打开，又纷纷被地上徐湘祈的惨状惊得停住脚步。
虞夫人这才想起徐湘祈还晕死在地上，闭了闭眼，冷下声音：“小厮都滚出去！”
虞夫人在府上鲜少动怒，因此声色严厉时便格外吓人。
两个小厮恨不得将眼睛挖了，闷着头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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