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朔古松时
“诶,你可听说,城西有位道法高深的道长,不论卜卦求算还是风水堪舆,无一不灵验的。”
说话的是位三十左右的妇人,臂弯挎着另一年岁相近的女子,两人似是方才从满春楼用过午膳出来,手上还各自拿着采买的布料首饰。
“未曾听过,你是从何处得知?当心遇上骗子。”
“怎会。”先前的妇人神秘兮兮道:“不瞒你说,我男人不是素来在榻上没精神,去了那道长处喝了几碗符水,现在每日生龙活虎。”
“难怪你近来容光焕发。”密友出言调笑,随即凑近道:
“真这么行?改天我也带着我家那口子去看看。”
两人娇笑着挤入人潮,一时没看路,撞了一位行色匆匆的小公子。
“哎呦,对不住,你没事吧?”
少年看起来十三四上下,还是个孩子模样。撞人的妇人瞧见,便想到同这少年相似身量的自家儿子,立马及人之幼,将人从地上扶起来,仔细拍掉衣服上沾着的灰尘。
“可是摔疼了,要不要去找个大夫瞧瞧?”
少年轻轻挣开妇人的手,局促道:
“不,不必了,我没事。”
他面露急色,不时向着前方张望,不愿在此纠缠、耽搁时间。少年站直身体,对着妇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多谢夫人,我当真无事,告辞。”
说完这句,一矮身便泥鳅似的钻进人群,头也不回地跑了。
“这孩子。”妇人皱着眉起身,“如此急匆匆,不知是去做什么。若是方才受伤,可要耽误了。”
少年一路疾行,沿着芙蓉街向西走了约莫两炷香时间,而后身形一闪,拐进了路边的小巷。
此处巷道崎岖难辨,少年却应当十分熟悉方向,速度丝毫未减,直至一扇平平无奇的木门前,才停住脚步,扶着墙壁微微喘气。
“……还好,赶上了。”
下一秒,木门从里面打开,一个道童模样的小童“咦”了一声,略带惊奇地看着不住喘息的少年:
“你今日怎来得这样早?”
“道长。”
少年深吸一口气,弯腰恭敬道。
“同你说了许多遍,不要叫我道长,道长是我师父,我还没得道呢。”
松时将人迎进来,口中念念有词:“师父还在休息,你今日来得太早。可用过午膳了,没有的话,我中午还剩下半个馒头。”
“道长……”
“叫我松时。”道童只有少年一半高,却已经很有气场:“居士怎的如此固执,不听人讲话。”
少年拗不过这小萝卜头,只好轻声道:
“松时小道长,敢问道长何时醒来?”
“这我怎么知道。”松时理直气壮,少年不知不觉跟着他来到小厨房,被塞了半个馒头到手中:
“先吃饭吧。”
少年一身锦服,看着应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此时却盯着手里白花花的馒头,下意识吞了口水。
却还是不安道:“……我真的可以吃吗?”
“当然,就是留给你的。”
松时不小心说漏了嘴,立刻伸出两只白嫩的小手捂住嘴巴,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直看着少年。
少年终于短暂地笑了一下:
“松时小道长记错了,这是你吃剩下的。”
松时点点头,只听小院中吱呀一声,接着响起一个慵懒松散的声音:
“松时,是谁来了?”
松时脊背一僵,凶巴巴做了个“快吃”的动作,先一步颠颠跑出小厨房。
“师父,你醒啦。”
朔古应了一声,瞥了一眼虚掩的院门,懒洋洋追问一遍:
“是谁来了?”
松时仰着脸装无辜:“师父,松时没藏人,你听错了。”
朔古哼了一声,不着调地胡言乱语:
“还撒谎。这么大点就晓得金屋藏娇了?长大了岂不是要为祸天下女子?”
松时还没学到金屋藏娇这么高深的词语,只摆着手喊冤:“不为祸!松时长大以后和师父一样,是高人!”
“道长,是我。”
小厨房的少年终于艰难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水也顾不上喝,赶忙出声替松时开解。
朔古一回头,身上不合尺寸的道袍便顺着肩膀滑下一截,露出里面的亵衣。他浑不在意地随手一提,招呼道:
“是小月呀,进来吧。”
少年名唤章遮月,原本是个诗情画意的好名字,偏被朔古叫得像个姑娘家。
却见章遮月一掀衣摆,在朔古面前直直跪下:
“家母病重,恳请道长赐药。”
半晌,朔古悠悠叹了一口气。
“松时,去取药。”
方才章遮月突然下跪,吓了松时一跳,闻言一个激灵钻进了药房。
院中只剩朔古与章遮月二人。
“你该知晓,这样续她的命,未必是她所求。”
章遮月的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没有回答。
“算了,随你。”
松时将药包塞进章遮月怀中,叮嘱:“煎药的火候和计量都写在里面了,你别忘了看。”
章遮月如获至宝,冲松时匆忙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松时有些不舍,扒着房门看了好一会。
朔古踱步回屋,绕过屏风,便见姚珞珞站在窗前,有些心疼地看着松时小小身影。
“要不你再给松时养个伴吧?”姚珞珞半真半假道:“钱我出。”
朔古没骨头似的往软榻上一躺,姚珞珞来见他这么多回,这人不是躺着就是趴着,难为他在人前装出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一个松时够我受的了,干嘛还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
姚珞珞收回视线,笑道:“松时不就是你上赶着找来的?”
“……”
朔古无言以对,半晌才道:“那不是年轻时候不懂事。现在好了,为了养他,连您这戏班子的活都得接。”
“话说,您这戏唱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姚珞珞挑眉道:“你现在日日吃我的住我的,我还没不乐意呢,你倒等不及了?”
朔古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声音却轻了两分。他的视线看向窗外,喃喃道:
“一个地方留得太久,就不舍得走了。”
姚珞珞学着他的样子向外望去。
“快了。”
院子里,松时将门栓好,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蹲在墙角画圆圈。
一个圆圈代表章遮月哥哥来过一回,一个三角代表哥哥今日同他说了话。
画完三角,松时皱着脸,不情不愿地在后面画了一个叉。
画叉代表,师父给哥哥母亲配的药,又苦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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